回相府的马车里，暖炉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药香。江谢爱靠在软垫上，手臂上的纱布还透着新鲜的药味，杨晨铭坐在她身侧，指尖反复摩挲着她未受伤的那只手，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带着些微的痒意，却让她心头安定。
“御医说伤口不能碰水，往后洗漱得仔细些。”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她缠纱布的手臂上，眉头仍没舒展开，“今日若不是影卫赶得快，若不是我正好散朝往御书房走……”
“没有若。” 江谢爱打断他，反手握紧他的手，“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再说，影卫本就跟着我，你也及时赶到了，不是吗？” 她知道他在后怕，方才在御书房，他抱着她时，手臂都在发颤 —— 这个在战场上中箭都能反手斩敌的人，却总为她的一点小伤慌了神。
杨晨铭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往自己掌心又拢了拢。马车驶过朱雀大街，窗外的灯笼已次第亮起，雪后夜色清透，能看到天边的疏星。他忽然开口：“西北的军阀，名叫秦苍，原是前朝的镇西将军。”
江谢爱心头一动 —— 这个名字，她在江父的旧札里见过。父亲当年镇守西北时，曾提过 “秦苍刚愎自用，却颇得军心，需慎防之”。她抬眸看他：“他和太傅早有勾结？”
“是。” 杨晨铭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暗卫刚传回消息，秦苍的女儿，十年前嫁去了太傅府，做了太傅的儿媳。他们两人，早就是姻亲，只是这些年太傅在朝，秦苍在西北，表面上没什么往来，实则一直暗通款曲。”
这解答了江谢爱心中的疑惑 —— 难怪太傅敢逃去西北，难怪他笃定能说动秦苍谋反，原来两人早有姻亲这层关系。她攥紧了裙摆，“那秦苍的兵力如何？我们的军队……”
“秦苍在西北经营了二十年，麾下有五万骑兵，战力不弱。” 杨晨铭的声音沉了些，“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 李将军早年在西北待过，熟悉那里的地形，我已让人传信给李将军，让他先带一万精兵去西北边境驻守，等我率军过去，再做打算。”
江谢爱点头，李将军是父亲的旧部，忠诚且善战，有他先去稳住边境，确实能让人心安些。只是她看着杨晨铭眼底的疲惫，忽然想起他前些日子处理藩王余党时就没好好歇息，如今又要应对西北战事，怕是连轴转都撑不住。
马车停在相府门前时，暮色已浓。杨晨铭先下车，再伸手扶她，动作小心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进了内院，侍女已备好了晚膳，都是些清淡的菜式，知道江谢爱手臂受伤，还特意把碗筷放在她左手边。
饭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给对方夹一筷子菜。直到撤了碗筷，杨晨铭才开口：“我明日上朝，会向陛下请命，率军去西北平叛。”
江谢爱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热水的温度透过瓷杯传到指尖，却没暖到心底。她抬眸看他，眼底带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我跟你一起去。”
杨晨铭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看着她，眼神很沉：“不行。西北苦寒，战事凶险，你去了，我分心。”
“我不会让你分心。” 江谢爱放下茶杯，声音比平时坚定，“我可以帮你调度粮草 —— 商盟在西北有分号，能及时筹集粮食和药材；我也能帮你安抚边境百姓，就像上次在北境一样。你说过，我们要并肩作战的。”
她想起北境时，他不让她同行，可她还是去了，最后两人合力击退了外敌。她以为这次也能一样，却没料到杨晨铭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这次不一样。秦苍比北境的外敌狡猾，太傅又在他身边出谋划策，西北的局势比北境复杂得多。你留在京城，帮我稳住后方，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江谢爱还想再说，却见杨晨铭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眼底满是温柔，却又带着些恳求：“阿爱，听话。京城不能没有你 —— 陛下还年轻，朝堂上虽有我信任的大臣，可商盟的力量，只有你能调动；那些想趁机作乱的人，也只有你能牵制。你留在这里，我才能在西北安心打仗，才能早点回来见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江谢爱的心上。她知道他说得对，京城是根基，若她随他去了西北，朝堂上那些太傅的余党、对杨晨铭身世不满的人，定会趁机作乱，到时候内忧外患，只会更难应对。可她还是怕 —— 怕他在西北受伤，怕他像前世那样，再也回不来。
她咬了咬唇，指尖攥紧了袖中的暖玉，玉的温意透过锦缎传来，让她稍稍定了定神。她看着杨晨铭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身影，满是依赖与信任，她终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微的哑：“好，我留在京城。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受伤，不能……”
“我答应你。” 杨晨铭打断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会好好的，打完仗就回来，带你去江南看桃花，去看你父亲种下的桃林。”
那晚，两人在书房待到深夜。杨晨铭将朝中的事务一一交代给她 —— 哪些大臣可以信任，哪些事务需要及时与陛下商议，哪些地方需要重点防备。他还拿出一张京城防务图，在上面圈出几个关键据点：“这些地方都安排了我的人，若有异动，你直接调动禁军，不必等我消息。”
江谢爱坐在他身边，一一记在心里，偶尔会问一两句细节，他都耐心解答。直到三更天，杨晨铭才催她去歇息，自己却还留在书房，继续处理奏折 —— 他要在出征前，把能处理的事务都处理好，让她在京城少些负担。
第二日一早，江谢爱醒来时，杨晨铭已经去上朝了。侍女说，相爷天没亮就起来了，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让她多睡会儿，早饭温在厨房。她起身洗漱，左手笨拙地系着襦裙的带子，想起昨日杨晨铭帮她系带子时的细心，眼眶忽然有些发潮。
吃过早饭，她去了书房。书桌上放着一枚虎符，通体鎏金，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是调动京城禁军的兵符。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杨晨铭的字迹：“虎符你收着，若有紧急情况，可全权处置，不必等我。”
江谢爱拿起虎符，沉甸甸的，压在掌心，却也压下了她心底的不安 —— 这枚虎符，是他对她的信任，也是他把京城、把自己的后路，都交给了她。
她把虎符收好，又去了库房，找出杨晨铭的铠甲。铠甲是玄铁打造的，边缘镀着银，是他上次北境出征时穿的，回来后一直放在库房里。她找了块红色的丝线，坐在暖炉边，小心翼翼地在铠甲内侧绣着字 —— 她的左手还不太灵活，绣得很慢，指尖被针扎了好几次，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傍晚，杨晨铭回来时，她才刚绣完 “平安” 两个字。红色的丝线在玄铁铠甲上很显眼，却又藏在内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在做什么？” 杨晨铭走进来，看到她指尖的针眼，皱起眉，快步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我想给你绣个平安符。” 江谢爱笑着抽回手，指了指铠甲内侧的字，“上次在峡谷，你带着我绣的平安符，就平安回来了。这次我把‘平安’绣在铠甲里，你也一定能平安回来。”
杨晨铭走到铠甲前，伸手摸了摸那两个红色的字，指尖的触感很清晰。他转过身，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有心疼，有温柔，还有些她读不懂的沉重。他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声音很轻：“好，我带着你的‘平安’去西北，一定平安回来。”
江谢爱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衣上的墨香，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他：“你母亲的旧物里，有没有关于西北的东西？比如书信之类的。”
杨晨铭的身体微僵，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母亲的梳妆盒里，有一封没寄出去的信，收信人是‘西北苏氏’，但信上只写了‘秦苍不可信，需护晨铭’几个字，其余的都被烧掉了。”
江谢爱心头一动 —— 苏氏是杨晨铭的母亲，西北苏氏，难道是母亲的族人？秦苍不可信，母亲当年就知道秦苍有问题？这些疑问在她心底盘旋，却没再问出口 —— 她知道杨晨铭对母亲的旧事很敏感，再说，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杨晨铭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背：“等我从西北回来，再找你一起查母亲的旧事，好不好？”
“好。” 江谢爱点头，靠在他怀里，没再说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很暖。
出征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出发前一晚，江谢爱帮杨晨铭整理行装，把那件绣了 “平安” 的铠甲叠在最上面，又把她绣的平安符放进他的衣襟里。杨晨铭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在京等你。” 江谢爱帮他系好腰带，抬头看他，“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江南，看桃花。”
“好。” 杨晨铭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在京也要好好的，别太累，别总想着朝政，也别…… 总想着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轻，江谢爱却听出了里面的不舍。她忍着泪，点了点头，没说话 —— 她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那晚，两人在庭院里站了很久。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淡淡的光，梅枝上的冰棱偶尔滴落水珠，发出 “滴答” 的轻响。杨晨铭牵着她的手，没说太多话，却也没放开她的手。
直到三更天，江谢爱才催他去歇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才转身进了书房。
江谢爱站在原地，看着书房的灯亮着，直到天快亮时才熄灭。她知道，他又在处理奏折，又在为西北的战事做准备，又在为她、为京城、为这天下，扛着所有的重担。
她攥紧了袖中的暖玉，心里默念着：杨晨铭，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去江南看桃花，还要一起查母亲的旧事，还要一起过很多很多日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杨晨铭在书房里，看着母亲那封没寄出去的信，指尖反复摩挲着 “西北苏氏” 四个字，眼底满是凝重 —— 他总觉得，母亲的死，秦苍，还有太傅，之间藏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而这条线，或许就藏在西北。他这次去西北，不仅是为了平叛，更是为了查清母亲的旧事，查清那条藏在暗处的线。
只是这些，他没告诉江谢爱 —— 他不想让她再为他担心，不想让她再卷入更多的危险里。他只想让她在京城，安安稳稳地等他回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落在那封信上，也落在杨晨铭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坚定与决心。西北的战事，母亲的旧事，太傅的阴谋，这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