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铭率军离京的第三日，京城的风就冷了三分。江谢爱站在商盟总号的二楼窗前，看着楼下往来的车马，指尖还残留着昨日清点粮草时沾的谷糠 —— 那是要发往北境的第一批军粮，她亲自盯着装袋、封箱，直到看着车队驶出城门，才敢松口气。
“姑娘，宫里来人了。” 侍女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撩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宫笺，“说是太后懿旨，请您即刻入宫，说陛下近日精神不济，想请您入宫伴驾。”
江谢爱握着窗棂的手指顿了顿。幼帝虽体弱，却也无需她一个外臣之女入宫伴驾，更何况杨晨铭刚离京，太后此刻召她，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转身接过宫笺，指尖拂过上面 “太后亲拟” 的朱印，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 前世，太后也是这样用 “伴驾” 的名义，将她骗入宫中软禁，这一世，她不会再轻易入局，却也不能公然抗旨。
“知道了。” 江谢爱把宫笺放在案上，抬手理了理衣襟，“备车吧，带上那枚虎符。”
青禾一愣：“姑娘，带虎符入宫？万一……”
“就是要带。” 江谢爱拿起案上的锦盒，打开后露出半枚暖玉虎符，玉色温润，却透着不容轻视的威严，“太后要的，恐怕就是它。”
入宫的马车走得很慢，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咯吱” 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江谢爱坐在车里，指尖反复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想起杨晨铭离京时的模样 —— 他站在城门口，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执意要看着她的马车先离开，眼神里的担忧，她至今还记得。
“阿爱，守住京城，就是守住我回来的路。”
他的话还在耳边，她怎么能让他的后路，断在太后手里？
马车停在宫门前，引路的宫女早已等候在那里，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江谢爱腰间的锦盒。江谢爱假装没看见，跟着宫女穿过一道道宫门，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座偏僻的偏殿前。
“太后在里面等您，姑娘请进。” 宫女躬身行礼，却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反而悄悄退到了殿外，与守在门口的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谢爱推开门，殿内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偏殿的窗纸是暗黄色的，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透进来的光线也带着一股子霉味，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照得墙壁上的旧画斑驳不清，像极了前世她被杨子轩囚禁的冷宫。
太后坐在殿中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江姑娘来了，坐吧。”
江谢爱没有坐，而是站在殿中，微微躬身：“不知太后召臣女入宫，除了伴驾，还有何事？”
太后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锦盒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哀家听说，杨相交给你半枚虎符？”
果然是为了虎符。江谢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太后，杨相离京前，怕京城有变，暂将虎符交托给臣女，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 太后放下佛珠，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如今杨相远在北境，京城由哀家与陛下主持，能有什么‘不时之需’？江姑娘，你一个女子，手握军权，传出去恐遭非议，不如将虎符交给哀家，由哀家代为保管，待杨相回京，再还给他，岂不是妥当？”
江谢爱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尖抵着掌心的薄茧 —— 那是这些日子处理商盟事务、翻阅账目磨出来的，也是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江家小姐的证明。她抬起头，迎上太后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后说笑了。虎符乃军权象征，杨相交托时再三叮嘱，需以陛下安危、京城稳定为重，臣女虽不才，却也知‘擅动军权’乃是大罪。若太后真有需要，不如等杨相回京后，君臣议事时再定夺，免得臣女担上‘私相授受’的罪名，也连累太后落人口实。”
太后没想到她会这么硬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江姑娘这是不给哀家面子？”
“臣女不敢。” 江谢爱微微低头，语气却丝毫不软，“只是臣女不敢辜负杨相的信任，更不敢拿陛下的安危冒险。”
“好，好一个‘不敢辜负’！” 太后猛地拍了一下软榻的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哀家看你是仗着杨相的势，眼里根本没有哀家，没有陛下！来人！”
殿外的侍卫立刻走了进来，躬身听令。
太后指着江谢爱，冷声道：“江姑娘身子不适，需在这偏殿静养，没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也不得让她离开半步！”
江谢爱心中一凛 —— 果然是软禁。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后：“太后这是要软禁臣女？”
“是‘静养’。” 太后哼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冷冷地说，“江姑娘想清楚了，只要你交出虎符，哀家立刻就让你出宫。否则，你就只能在这偏殿里，等着杨相从北境回来 —— 若是他能回来的话。”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江谢爱心上。她知道太后是在威胁她，暗示北境战事凶险，杨晨铭可能回不来。可她更清楚，一旦交出虎符，太后就会掌控京城禁军，到时候不仅她自身难保，远在北境的杨晨铭，也会彻底失去后路。
殿门被关上，落了锁。外面传来侍卫走动的脚步声，沉重而压抑，像一道无形的墙，把她困在了这座冰冷的偏殿里。
江谢爱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向外面。宫墙很高，墙头的琉璃瓦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远处的宫殿轮廓模糊，像蛰伏的巨兽。她想起前世被软禁时的绝望，那时她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子轩一步步夺走权力，看着江家的污名越来越深。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还有商盟，还有杨晨铭留下的暗卫，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簪头是小巧的梅花形状，里面藏着一个极小的信筒 —— 这是杨晨铭临走前给她的，说若是遇到危险，就用这支簪子传递消息给暗卫。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筒，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用指尖蘸着茶水，在纸上写下 “太后软禁，逼要虎符，速传信商盟，按计划行事”，然后把宣纸卷好，塞回信筒，再将银簪插回发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傍晚时分，负责送晚膳的宫女推门进来，低着头把食盒放在案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 江谢爱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角子，递了过去，“这几日辛苦你了，拿着买点零用。”
宫女愣了一下，犹豫着接过银角子，指尖碰到江谢爱的手时，悄悄塞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飞快地低下头，说了句 “姑娘慢用”，就匆匆退了出去。
江谢爱展开纸条，上面是暗卫的字迹，只有短短一句话：“商盟已按计散布流言，太后私扣军饷之事，京城百姓已有议论。”
她松了口气。这是她和杨晨铭早就约定好的计策，若是她被软禁，商盟就散布太后私扣军饷的流言 —— 太后素来在意名声，又怕引起百姓不满，必定会收敛行为，甚至会主动放宽对她的限制。
果然，第二日清晨，守在殿外的侍卫就撤了一半。中午时分，之前那个引路的宫女又来了，这次脸上带了几分客气：“江姑娘，太后说您在偏殿住得闷，特许您在宫苑里走动走动，只是不能出宫门。”
江谢爱知道，这是流言起了作用。她跟着宫女走出偏殿，宫苑里的菊花已经开了，黄的、白的，一簇簇开得热闹，却衬得周围的宫墙更加冷清。她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背着身，似乎在等什么人。
是暗卫。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在经过柳树时，暗卫低声道：“姑娘，相爷的信。” 一张折叠的信纸从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手心。
江谢爱握紧信纸，快步走到一处假山后，才敢展开。信纸是粗糙的军用纸，上面的字迹带着几分仓促，却依旧工整：“北境寒冷，已让军需营送狐裘至京，你畏寒，记得穿。蛮族骑兵凶猛，然军纪涣散，我已寻到破敌之法，勿念。京城之事，暗卫已告知，太后若逼得紧，可暂退一步，不必硬抗 —— 我若回不来，你要好好活着。信末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鹤，翅膀画得像两片叶子，却能看出画者的用心。”
最后一句话，让江谢爱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知道杨晨铭是怕她担心，才说 “已寻到破敌之法”，可他又怕自己真的回不来，才补上那句 “你要好好活着”。她摸着纸上那只笨拙的鹤，想起之前她给杨晨铭绣的平安符上，也有一只鹤，那时他还笑她绣的鹤 “像个小团子”，现在他自己画的，比她绣的还要丑。
她把信纸贴在胸口，那里隔着衣衫，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沉稳而有力。她擦干眼泪，心里暗暗发誓：杨晨铭，你一定要回来。我不会让你回不来，也不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 我们要一起活着，一起看江家旧宅的桃花。
傍晚时分，宫女又送来消息，说太后要见她。江谢爱整理好衣襟，带着那枚虎符，再次走进太后的寝殿。
太后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奏折，脸色不太好看 —— 显然是收到了百姓议论的消息。她抬头看向江谢爱，语气缓和了些：“江姑娘，这几日在偏殿住得还习惯吗？哀家也是担心你，怕你在外面遇到危险，才让你在宫里暂住几日。”
江谢爱躬身道：“谢太后关心，臣女住得很好。只是臣女惦记着商盟的事务，还有北境的军粮调度，若是一直住在宫里，恐怕会误了大事。”
太后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锦盒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军粮调度之事，哀家已让户部接手，你不必担心。至于商盟…… 江姑娘，你若想出宫，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枚虎符，你需交给哀家保管。哀家向你保证，待杨相回京，哀家立刻归还，绝不动用分毫。”
江谢爱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犹豫的样子，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抬起头：“太后，并非臣女不愿交出虎符，只是臣女怕…… 怕杨相回京后，误会臣女擅作主张。不如这样，臣女可以将虎符暂存于宫中，由太后和臣女共同看管，若是有紧急情况，需两人同时在场，才能动用虎符，您看如何？”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既没有彻底交出虎符，也给了太后面子。
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最后，她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虎符暂存于宫中专库，钥匙由你我各执一把。”
江谢爱松了口气，从锦盒里取出虎符，放在案上。太后拿起虎符，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身边的太监，让他送去专库。
“你可以出宫了。” 太后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疲惫，“只是江姑娘，哀家劝你一句，别太相信杨晨铭。他的心思，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江谢爱心中一动 —— 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挑拨她和杨晨铭的关系，还是知道些什么？她没有追问，只是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寝殿。
走出宫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灯笼已经点亮，昏黄的光线下，行人匆匆。江谢爱坐上马车，摸了摸发髻里的银簪，又想起杨晨铭信里的话 ——“京城之事，暗卫已告知，太后若逼得紧，可暂退一步”。
她忽然意识到，杨晨铭似乎早就料到太后会对她动手，甚至早就料到太后会觊觎虎符。那他是不是还料到了别的？比如，太后和苏氏旧人之间的联系？
马车驶到相府门口，暗卫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她回来，立刻上前：“姑娘，属下查到，太后近日与户部侍郎周大人来往频繁，而这位周大人，是苏氏旧人。”
江谢爱心中一凛。果然，太后和苏氏旧人有关联。那他们联手，仅仅是为了虎符吗？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她走进相府，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想起杨晨铭临走前在这里对她说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北境的战事，京城的暗流，苏氏旧人的阴谋…… 这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她和杨晨铭，就像在风浪中航行的船，稍有不慎，就可能船毁人亡。
她回到房间，把杨晨铭的信放在枕下，又取出那枚暖玉虎符的钥匙，放在手心反复摩挲。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杨晨铭，” 她轻声自语，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江家的桃花，没来得及一起看。”
夜色渐深，相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窗纸上的人影，孤独却坚定。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杨晨铭正站在营帐前，看着手中的蛮族布防图，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 他收到了暗卫的消息，知道江谢爱被软禁，也知道太后与苏氏旧人来往。
“苏氏旧人，太后……” 他低声自语，指尖攥紧了布防图，“你们最好别伤害她，否则，我杨晨铭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营帐外的风很大，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了前奏。而京城与北境之间，一张由阴谋与算计织成的网，正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