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靴底还沾着京城的尘土，递过来的密信便带着几分仓促的凉意。杨晨铭指尖刚碰到信纸，就觉出异样——信纸边缘有焦痕，像是从火盆边抢出来的，墨渍晕开的地方，还能看到“藩王兵动”四个字的残迹。
“信是陛下贴身太监从密道送出的。”秦风躬身时，后背的衣料都绷得发紧，“三日前，平西王以‘清君侧、正纲纪’为名，起兵三万屯兵边境，檄文里直指王妃‘以商乱政’，要求陛下废除商学科举，还说要请王爷回京‘主持公道’。吏部尚书在朝中串联，说藩王此举‘师出有名’，劝陛下妥协。”
江谢爱端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晃出杯沿，落在手背上却浑然不觉。她想起平西王——当年杨晨铭平叛时，这王爷是第一个倒戈的，事后先帝念其“识时务”，留了他的封地与兵权。那时她便劝过杨晨铭，“此人心性反复，留之必为后患”，可杨晨铭却说“杀之恐寒藩王之心，不如暂留以观后效”。如今想来，竟是纵虎为患了。
“太后呢？”杨晨铭终于开口，声音比院外的晚风更沉。他指尖摩挲着信纸焦痕，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太后握着他的手说“晨铭，念江还小，莫让他重蹈前朝覆辙”。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的托付，此刻才觉出话里的深意。
“太后闭门不出，只传了句‘哀家老了，朝政之事，听凭陛下做主’。”秦风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属下查到，吏部尚书出事前，曾三入慈宁宫。还有，当年太后提拔他时，恰逢苏氏旧党送来一封密信，信的内容……属下没能查到，只知太后看完后，当夜就拟了提拔的懿旨。”
江谢爱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藏都藏不住。她终于明白，当年太后软禁她、觊觎虎符，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权力欲——她是被苏氏旧党攥着把柄，一步步沦为棋子。而那把柄，或许与先帝的死有关。杨晨铭握着她的手，指尖用力，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此刻不宜声张。
“念江怎么说？”杨晨铭将密信铺在石桌上，月光透过桃枝洒下来，照亮了念江补写的几行字：“朕已派李将军守边境，然旧臣掣肘，粮草调度受阻。叔父，朕不愿妥协，却恐战火连累百姓。”字迹歪扭，末尾的墨点重重，像是笔尖戳破了信纸。
江谢爱看着那墨点，鼻尖一酸。她想起念江七岁那年，第一次学写字，写不好“安”字，急得哭了，杨晨铭抱着他说“写字如治国，宁慢勿乱，心稳了，笔就稳了”。如今这孩子站在龙椅上，面对千军万马与朝堂暗流，终究还是慌了。
“你即刻回京城。”杨晨铭忽然起身，院中的桃枝被风吹得轻晃，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带两封信，一封给李将军，告诉他江南商盟会在三日内调运十万石粮草到边境，走运河秘道，避开吏部尚书的眼线；另一封给念江，告诉他……”他顿了顿，看向江谢爱，眼神里满是权衡。
“告诉他，清君侧的檄文，最忌师出无名。”江谢爱接过话头，声音清冽如泉，“平西王的檄文说我‘以商乱政’，那我们就让天下人看看，商盟如何救民于水火。让念江下旨，开仓放粮，救济边境流民，再让商盟的人在流民中散布平西王起兵后，边境村落被劫掠的惨状——民心倒向，藩王的‘名’，自然就碎了。”
杨晨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补充道：“还有吏部尚书，让念江下旨，命他负责粮草督运。他若拖延，便是通敌；他若照办，就让李将军在粮草中夹带一封‘密信’，信中写他与平西王约定‘待破城后共分天下’，再让影卫‘不慎’将密信落入御史手中。”
秦风听得目瞪口呆。他跟随杨晨铭多年，早见识过他的谋略，却没想到王妃的心思竟也如此缜密，夫妻二人一内一外，转眼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动身！”
秦风走后，院中的桃花落得更急了。江谢爱蹲下身，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花瓣，花瓣上还沾着密信的墨渍，像是鲜血染在桃花上。“晨铭，你说太后……真的与苏氏旧党勾结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忍——毕竟那老人，曾在她大婚时为她梳头，递过那枚苏氏玉佩。
杨晨铭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与她平视。月光落在他的眼角，把细纹里的疲惫都照了出来：“当年先帝病重，太后曾深夜找我，问我‘若念江保不住江山，你会不会取而代之’。我那时就觉得奇怪，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会突然问这种话。如今想来，是苏氏旧党逼她试探我。”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拂过她手背上的茶渍：“她或许有苦衷，但做错的事，终究要担着。念江是皇帝，不能因为她是祖母，就徇私——这是我们教他的道理，不是吗？”
江谢爱点头，忽然想起整理母亲旧物时，那本蓝色手札里夹着的一张字条。她起身走进屋，取来字条，递给杨晨铭：“这是我爹当年写给你母亲的，你看。”字条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苏氏分支在岭南，恐为日后隐患，若有异动，可寻江氏商盟相助。”
杨晨铭瞳孔骤缩。他一直以为苏氏旧党只剩京城与江南的残余，却不知岭南还有分支。平西王的封地就在岭南边境，这两者之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怪平西王敢起兵，原来有岭南苏氏撑腰。”他低声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底牌。”
“岭南苏氏……”江谢爱沉吟着，忽然想起商盟在岭南的分号传来的消息，“上月商盟报，岭南有个神秘商人，高价收购粮草与兵器，出手极为阔绰。我当时以为是地方豪强，如今想来，怕是岭南苏氏在为平西王筹粮。”
杨晨铭起身走到院门口，望着桃林深处。风卷着桃花瓣吹来，落在他的玄色长衫上，像是一场无声的警示。“看来江南也不能安稳了。”他转身看向江谢爱，眼神里带着歉意，“本想带你回来安度晚年，却还是把你卷入了风波。”
江谢爱笑着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心跳的沉稳。“我们从来都是一起面对的，不是吗？”她轻声说，“当年峡谷决战，我在京城调度粮草；后来宫变，你率军回援，我在大殿上对峙太后。这一次，也一样。”
她松开手，走到他面前，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你负责稳住京城局势，我来处理岭南的事。商盟在岭南经营多年，人脉遍布，要查清楚苏氏分支的底细，不难。”
杨晨铭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知道，江谢爱一旦决定的事，就绝不会回头。当年她敢孤身深入户部查贪腐，敢在阵前号召士兵，如今自然也敢去岭南搅动风云。“小心。”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比千言万语都重。
次日一早，江谢爱就唤来商盟在江南的总舵主。总舵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当年曾受过江父的恩惠，对江谢爱忠心耿耿。“郡主，您吩咐的事，属下都办妥了。”老者递上一本账册，“十万石粮草已装船，走运河秘道，三日后可到边境。岭南分号那边，我已传信让他们暗中调查那个神秘商人的底细。”
“还有一件事。”江谢爱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让岭南分号故意放出消息，说商盟要与平西王合作，供应粮草。我要看看，岭南苏氏会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老者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郡主是想引蛇出洞？属下这就去办！”
老者走后，杨晨铭正在书房写回信。江谢爱走进来，见他写的是给念江的信，字迹沉稳有力，里面详细写了如何分化朝中旧臣——对那些只是惧于吏部尚书威势的官员，许以升迁；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就用影卫查到的贪腐证据敲打。
“念江看到这封信，定会安心不少。”江谢爱为他磨墨，墨香混着窗外的桃花香，弥漫在书房里。她忽然想起前世，杨晨铭也是这样在书房写信，那时她不懂他的苦心，还以为他是在算计江家。如今想来，前世的种种误会，都成了今生的珍惜。
“他需要的不是安心，是历练。”杨晨铭放下笔，将信折好，塞进信封，“这封信只是给他指个方向，具体怎么做，还要他自己拿主意。就像当年我教他骑马，扶着他的手跑再多圈，终究要松开手，让他自己跨过高坡。”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影卫的轻叩声。影卫递上一封急信，是李将军从边境发来的：“平西王粮草短缺，已开始劫掠周边村落，流民涌入城中，军心浮动。吏部尚书督运的粮草迟迟未到，朝中已有大臣劝陛下议和。”
江谢爱脸色一变：“吏部尚书果然在拖延！”
杨晨铭却很平静，他拿起信封，指尖在信封上轻轻敲了敲：“他越拖延，越能坐实通敌的罪名。让秦风把那封‘密信’送出去吧，是时候收网了。”他顿了顿，看向江谢爱，“岭南那边，也要加快速度。平西王粮草短缺，定会向岭南苏氏求援，这是我们查清他们底细的最好机会。”
江谢爱点头，转身就要去写密信，却被杨晨铭拉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哨，递给她：“这是影卫在岭南的联络哨，若遇到危险，吹三声，影卫就会出现。”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担忧，“岭南不比江南，苏氏分支在那里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你千万不要冒险。”
江谢爱接过玉哨，放在掌心。玉哨温润，带着杨晨铭的体温。她笑着点头：“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还要回来陪你看桃花，看念江把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看我们的孙子长大成人。”
傍晚时分，秦风的信使带着密信离开江南。江谢爱站在渡口，看着小船消失在桃花掩映的河道尽头，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杨晨铭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条披肩：“风大，别着凉了。”
“晨铭，你说我们能赢吗？”江谢爱轻声问。她不是不自信，只是一想到战火会连累百姓，就忍不住心慌。
杨晨铭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走向桃林深处。桃林尽头，是江父当年种下的那棵老桃树，树下的木牌上，“安宁”二字在夕阳下闪着光。他指着木牌，对江谢爱说：“你爹当年种这些桃树，是盼着安宁。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是为了安宁。民心所向，就是安宁的根基，有了这个根基，就没有赢不了的仗。”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桃花瓣上。江谢爱看着杨晨铭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她也是站在这样一片桃林里，那时的桃花落得像血。而这一世，他就在她身边，掌心温暖，眼神坚定。
就在这时，影卫匆匆跑来，递上一封来自岭南的密信。江谢爱打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上写着：“岭南苏氏分支首领苏振南，已带着粮草前往平西王军营，途中将经过江南地界。”
杨晨铭接过信，看完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看向江谢爱，眼神里带着一丝锐利，“苏振南送上门来，我们正好借机，把岭南苏氏连根拔起。”
江谢爱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在江南这片宁静的桃林旁，悄然掀起。而这一次，她和杨晨铭，将并肩站在风暴的中心，守护他们用一生守护的家国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