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芳华将铜镜轻轻放下，镜中的脸年轻而姣好，却写满了不安。明日便是选秀大典，她独坐在闺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绣了一半的荷包。那荷包上两只彩蝶绕花飞舞，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出自一位满族贵女之手。
“格格，老爷派人送信来了。”贴身丫鬟锦瑟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
芳华指尖一颤，绣花针扎破了指腹。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素白的绢帕上，像极了御花园里最早绽放的那株红梅。她接过信笺，火漆上赫然是祖父索尼的私印。
“你们都下去吧。”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待房门合上，芳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是祖父亲笔所书。然而越往下读，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信中提到朝中局势微妙，索额图一党蠢蠢欲动，为保赫舍里家平安，祖父命她明日称病退出选秀。
这如何使得……芳华攥紧信纸，指节泛白。退出选秀意味着她将错失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余生或嫁与某个八旗子弟相夫教子，或老死闺中。她想起三月前在御花园偶遇的那位年轻天子，他眉目如画，谈吐不凡，竟与她论起汉诗来。那一刻，她第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爬上檐角。芳华起身推开窗棂，夜风拂面，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她望着紫禁城的方向，那里灯火如昼。明日此时，她的命运或将截然不同。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康熙帝端坐案前，手中把玩的正是另一封已被拆阅的信件——索尼写给孙女的原本家书。年轻的帝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冷如寒潭。
“赫舍里家果然谨慎。”康熙轻声道，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打，“索尼这只老狐狸，竟想全身而退。”
御前太监李德全躬身而立，大气不敢出。他知道皇上今日心情不佳，先是接到吴三桂在云南异动的密报，后又截获了这封意味深长的家书。
“拿朱笔来。”康熙突然开口。
李德全连忙呈上御用朱笔，只见皇上在信纸上勾画数处，原本要芳华称病的内容，经他妙笔一改，竟成了勉励孙女在御前好生表现、为家族争光的言辞。康熙运笔如飞，时而停顿思索，时而挥毫而就，竟将索尼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皇上……”李德全忍不住出声，“这朱批痕迹……”
康熙抬眼，目光如电：“朕自有分寸。”
最后一笔落下，康熙吹干墨迹，将信纸重新封好。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方才的举动不过是批阅一本寻常奏折。然而李德全注意到，皇上左手拇指上沾了一点朱砂，在烛光下红得刺目。
“派人送去赫舍里府，要快。”康熙将信递给李德全，“务必在宫门落锁前送到芳华格格手中。”
李德全领命退出，偌大的乾清宫只剩下康熙一人。年轻的帝王起身走向窗前，远方钟鼓楼传来更鼓声，夜已深沉。他望着赫舍里府的方向，喃喃自语：“索尼，且让朕看看，你们赫舍里家究竟忠的是大清，还是自己的权位……”
赫舍里府内，芳华正对烛垂泪，忽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格格！宫中来人了！”锦瑟慌张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封新到的信函，“说是老爷紧急送来的。”
芳华拭去泪水，拆开信封。这次的信纸似乎比先前那封略厚，借着烛光，她隐约看到几处字迹似乎比其他部分颜色更深。但信中内容却令她惊讶不已——祖父竟鼓励她把握机会，在御前好好表现。
“这……”芳华指尖拂过信纸某处，那里有一个字墨色略深，像是被反复描摹过。她凑近细看，却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朱砂气息。
锦瑟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道：“格格，怎么了？”
芳华摇头，将信纸小心折好：“无事。去告诉额娘，明日选秀，我必不负祖父期望。”
待锦瑟退下，芳华再次展开信纸，对着烛光仔细查看。那些朱批痕迹虽巧妙，却仍掩不住几分刻意。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这是祖父的真心话，还是另有隐情？
翌日清晨，芳华梳妆完毕，换上最体面的旗装。镜中的自己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路，我要走到底。”
选秀殿内，众秀女按品级排列整齐。芳华站在队列中，紧张地等待皇帝驾临。忽然间，殿外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康熙步入大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芳华身上。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芳华感受到那道目光，心跳加速，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选秀过程冗长而繁琐，每位秀女都要上前跪拜，回答皇帝的提问。轮到芳华时，她款款行礼，声音清脆：“奴婢赫舍里·芳华，叩见皇上。”
康熙微微颔首：“抬起头来。”
芳华依言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昨日修改家书时的那个身影，那个在烛光下执笔的人。康熙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探究，又夹杂着些许温柔。
“你祖父索尼近日可安好？”康熙忽然问道。
芳华心头一紧，却答得从容：“回禀皇上，祖父身体康健，常念及皇恩浩荡。”
康熙闻言笑了，声音低沉：“朕也时常惦记着索尼大人。希望他能明白，朕对他一家的期望。”
这话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芳华听得明白，心底五味杂陈。她低头应道：“奴婢定当谨遵圣意，不负家族与皇上厚望。”
选秀结束后，芳华被留在宫中，正式成为候选嫔妃之一。回到住处，她再次取出那封家书，盯着那些朱批痕迹发呆。锦瑟端茶进来，见状好奇地问：“格格还在看这封信？”
“嗯。”芳华点点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锦瑟笑道：“或许只是咱们多心了。老爷一向睿智，不会害您的。”
芳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起信纸。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无论是祖父的安排，还是皇上的干预，这场棋局中，她都不再是被动的棋子，而是必须主动求胜的玩家。
夜深人静时，芳华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她想起了小时候和祖父一起赏月的情景，那时候的索尼还很慈祥，总爱给她讲故事。如今，这个老人为了家族的荣辱，不惜让她放弃梦想。可是，这一切真的是为了家族吗？
芳华握紧拳头，眼中燃起一抹倔强的光芒。不管前方有多少风雨，她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另一边，乾清宫内，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他偶然瞥见左手拇指上的朱砂印记，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场试探刚刚开始，赫舍里家的忠诚度，还需进一步验证。
“李德全。”康熙唤道。
“奴才在。”李德全急忙上前。
“传旨，赐赫舍里氏明珠一对，以示嘉奖。”康熙淡淡吩咐，“另外，派个人盯着索尼府上的动静，有任何异常即刻回报。”
“是。”李德全躬身退下。
康熙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他深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赫舍里家虽根基深厚，但也正是因此，才需要格外警惕。这一次的小小改动，不过是他布局的第一步罢了。
选秀过后数日，芳华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每日除了学习礼仪，还要与其他秀女相处。她发现，这些人中不乏聪慧机敏者，但也有不少心机深沉之人。其中一位名叫乌雅氏的女子，尤其引起她的注意。
乌雅氏出身不高，却因美貌与才情备受瞩目。她总是笑脸迎人，言语间却藏着锋芒。一次闲聊中，乌雅氏故意提起赫舍里家的权势，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听说赫舍里家最近可风光得很呢，连选秀这样的大事都能左右。”
芳华听出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回应：“家父教导我们，凡事不可过于张扬。风光与否，全凭皇上恩典。”
乌雅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格格果然聪慧，难怪皇上青睐有加。”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芳华明白，乌雅氏是在试探她，但她同样清楚，这种试探只会越来越多。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每个人都在演戏，谁先露出破绽，谁就会被淘汰。
与此同时，索尼府上也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索尼拿着那对明珠，眉头紧锁。他反复翻看当日送出的家书副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后来收到的第二封信，字迹虽相似，却多了些陌生的笔触。
“难道……”索尼喃喃自语，随即摇了摇头。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几天后，一名心腹偷偷送来密报，称有人看见赫舍里府的信使曾在宫门外徘徊，形迹可疑。
索尼听完汇报，脸色骤变。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天空中阴沉的云层，喃喃道：“看来，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啊。”
芳华并不知道祖父的焦虑，她仍在努力适应宫中的节奏。一天傍晚，她在御花园散步时，意外遇见了康熙。皇帝独自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悠然。
“参见皇上。”芳华赶紧行礼。
康熙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免礼。“你怎么来了这里？”
“回禀皇上，奴婢只是想散散心。”芳华低声回答。
康熙点点头，招手让她坐下。“这些日子可习惯？”
“谢皇上关心，奴婢一切都好。”芳华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对我如此厚待？”
康熙闻言，搁下手中的书，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朕为何会这么做？”
芳华沉默片刻，坦然答道：“奴婢愚钝，猜不透皇上的意思。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奴婢都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康熙听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很好，你比朕想象中更聪明。记住，朕用人，从来只看能力，不问出身。”
芳华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不是简单的宠爱，而是一场考验。她深深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奴婢定当谨遵圣训，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看着芳华离去的背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这个女孩，或许真的能成为他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芳华渐渐崭露头角。她的聪明才智不仅赢得了康熙的喜爱，也让她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然而，她始终没有忘记那封被篡改的家书，以及背后隐藏的真相。
有一天夜里，她独自来到御花园，坐在湖边凝望水中倒影。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芳华回头，看到康熙缓步走来。她赶紧起身行礼：“皇上恕罪，奴婢只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康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礼。“你心里有事？”
芳华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坦诚相告。“回禀皇上，奴婢一直有个疑问。那天选秀之前，奴婢收到的家书，是否……经过了皇上的修改？”
康熙闻言，并未否认，而是反问道：“如果确实如此，你有何感想？”
芳华深吸一口气，直视皇帝的眼睛。“奴婢感激皇上的良苦用心，但也明白，这不仅仅是为了奴婢一个人。奴婢愿意接受挑战，但希望皇上能给予足够的信任。”
康熙听完，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的直率，让朕很满意。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左膀右臂。至于其他……时间会证明一切。”
芳华低头谢恩，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她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但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所有的未知与挑战。
这一夜，月光洒满湖面，映照出两道交错的身影。他们彼此凝视，各自怀揣着不同的算计与期待。一场关于权力、忠诚与命运的博弈，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