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药味里还掺着未散的血腥气，白中将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大步走了进来。黄少将、李中将和徐少将也紧随其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干草上。
干草上，秋灵已经被清创的剧痛疼醒了。她死死咬着嘴里的干净布团，喉咙里忍不住溢出压抑的“呜呜”声。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纸，嘴唇咬得发青，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白中将带来的老军医没多言，径直走到床边，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搭在了秋灵的颈动脉上。
秋灵根本顾不上围上来的一众将领，也顾不上那只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刚才她的意识本已昏沉，几乎要坠入黑暗，可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瞬间就被疼醒了。
“小家伙，忍一忍。”周军医一边用夹子清理她胸口的腐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伤口化脓得厉害，必须彻底清干净，不然会烂得更深。”
旁边一个助手拿着一个布袋子凑过来，轻声道：“这是麻药，你吸两口，能减轻点疼。”
秋灵下意识地吸了两口，一股奇异的麻木感渐渐从鼻腔蔓延到四肢，可胸口的剧痛却丝毫未减。周军医的夹子每动一下，她都觉得自己好似被千刀万剐。
“不能再用了。”助手见她眼神开始发飘，连忙收回布袋子，“过量会睡过去，怕醒不过来。”
没办法，只能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团。秋灵死死咬住，把所有的痛呼都咽进肚子里。
搭脉的老军医静静把了片刻，松开手，站起身对着白中将行了个军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回白中将，此人伤势过重，五脏六腑皆有损伤，胸前烧伤深可见骨，又兼感染化脓，本就是必死之伤，没得救了。送去长明灯，已是让他安详离世的体面。”
周军医手里的动作不停，闻言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急意：“不！李军医，你再仔细看看！” 他指了指秋灵微微起伏的胸膛，“这小家伙之前内伤极重，一直在恶化，加上自焚的烧伤，更是雪上加霜。后来高热不退，陷入深度昏迷，怎么叫都没反应，我才……才送他去长明灯。”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激动：“但刚才我给他把脉，他的内伤已经停止恶化！你看，他现在能感觉到疼，能发出声音，意识清醒，烧也退了！他能凭着一口气从长明灯爬出来，带着这身伤冲到战场杀敌，就说明他有毅力挺过这一关！给我时间，再给我点时间，他还能治！”
白中将看了一眼秋灵，转头看向带来的李军医，沉声问：“他的伤，当真严重到这个地步？”
老军医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确实是必死的伤，之前的判断没有错。现在这情况，只能说这小家伙的毅力太惊人，硬生生吊着一口气。”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以试着救，，但……” 他摇了摇头，“别抱太大希望。”
白中将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秋灵身上。最终挥了挥手，对李军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李军医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回春堂。
周军医像是没听见李军医的话，头也不回地扬声喊道：“小六，止血药好了吗？”
“来了来了！”一个年轻助手端着个粗瓷碗匆匆跑进来，碗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苦涩的药香。
周军医停下手里的清创动作，直起身来，坐在床边喘了口气——停下来，给秋灵喝药的时间。助手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秋灵的头，柔声说：“兄弟，先把药喝了，对伤势有好处。”
秋灵一看见那碗药，眼睛倏地亮了。她立刻吐掉嘴里的布团，喉咙里还残留着压抑的呜咽，双手却急切地伸过去，想要自己端碗。
“慢点慢点！”助手被她这股急劲吓了一跳，连忙把碗递到她嘴边，“刚熬好的，烫着呢！”
可秋灵哪里顾得上烫？药汤一碰到嘴唇，她便张开嘴，不顾一切地往喉咙里灌。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烫得她喉咙发疼，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咕噜噜几口就把满满一碗药汤喝了个精光。
碗空了，她还意犹未尽，看向助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点？”
助手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药，不是水。兄弟要是渴了，我给你倒碗温水来。”
“好。”秋灵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助手空着的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要是……要是有其他的，能不能分我一点？我好饿。”
“饿？”助手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她的脸。
秋灵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却又透着深入骨髓的渴望：“是，饿。我好久没吃东西，也没喝过水了，饿的……饿的好难受。”
站在一旁的徐少将听到这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质疑：“长明灯的人又不用干活，每天就是躺着休息，怎么可能饿？每天都有定量的米粥供应的啊！”
秋灵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茫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长明灯？什么是长明灯？我醒来的时候，就在一间破木屋里，他们说那是‘死人屋’。”
她顿了顿，想起李后勤那不耐烦的声音，声音发颤：“那里的人说，‘要死的人就不用浪费粮食了’，所以……所以我一滴水、一粒米都没喝到过。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他让我‘抓紧时间死’，可我……我一时三刻死不透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顿残羹剩饭？吃饱了……也好上路。”
最后几个字落下，回春堂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药味、血腥味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秋灵那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酸楚。
白中将的脸瞬间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猛地侧过头，眼神像淬了冰似的，死死盯着徐少将。那目光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长明灯的供应，正是归徐少将麾下的后勤营管。
徐少将被他看得一激灵，立刻反驳：“胡说八道！明明按人头给长明灯送了米粥，每天都有记录，怎么可能断供？”
周军医看向秋灵干裂起皮的嘴唇，又看了看她凹下去的两颊，沉声道，“他前天从这里被送走时，我亲自看着助手喂了他半碗米汤和药汤。这么短的时间，就脱水到这个地步，嘴唇干裂，眼窝凹陷，只有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将领，一字一句道：“从这里离开后，他就滴水未沾，颗粒未进。”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转头对刚才的助手吩咐：“去取碗稀粥来，稍微稠一点，加一点点盐。”
“哎！”助手连忙应着，转身就往外跑，脚步都带着风。
白中将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徐少将脸上：“去长明灯看看。”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秋灵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的目光牢牢粘在那名助手的背影上，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敬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渴望——像濒死的人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嘴唇翕动着，没发出声音，可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的粥，还来不来？管他什么将军校尉，此刻她心里，只有那碗稀粥。
长明灯的木屋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远远望去像个蒙尘的坟包。白中将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涌了出来，像是腐肉混着粪水，直呛得人睁不开眼。
“该死！”跟来的黄少将捂着鼻子骂了句，“这他娘叫安享晚年？猪圈都比这干净！”
屋里光线昏暗，地上铺着的干草黑黢黢的，沾满了不明污渍，脚一踩就陷进黏腻的秽物里。众人强忍着恶心往里走，目光突然被角落里的一团东西钉住——那是一具蜷缩的尸体。
一个亲兵捂着鼻子上前检查，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尸体已经开始腐坏，看这程度，至少是昨天上午就没气了！”
另一个亲兵蹲下身，小心翼翼拨开尸体蜷曲的手指：“中将您看，他一直捂着肚子，可他身上的伤在腿上，根本不在肚子……”
白中将那张素来英挺的脸瞬间扭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转头，盯着身后脸色惨白的徐少将，字字如刀：“你就是这样管理的？刑徒兵生死不知，后勤竟敢如此虐待伤员！”
“我草！太不是人了！”黄少将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柱上，木屑飞溅，“这是把人活活饿毙了啊！”
“拿下！”白中将一声厉喝，亲兵们立刻上前，反剪住徐少将的胳膊。
徐少将瘫软在地，惊恐地挣扎：“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后勤上报，长明灯明明还有三个伤员啊！”
“三个？”黄少将冷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一个在这儿饿死了，一个饿疯了跑到战场讨吃的。还有一个？怕是早就喂了野狗！”他指着徐少将的鼻子，“说老子的人没规矩，你的人可真他娘‘规矩’！”
黄少将骂完，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军靴碾过地上的脏草，留下一串带着怒火的脚印。
小剧场
莫烁：“爹，考你一道题，哪吒脚踩叫风什么？”
秋灵随意道：“缝纫机。”
莫烁听完，立刻转身离去。
楚静姝纠正：“爹，不是，是风火轮。”
秋灵：“我知道。这小子遇到不会的题了，跑来找我要答案。我能告诉他吗？等他明天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