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炭盆边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翻滚，像被惊动的蜂群。苏凝蹲在灶膛前，用拨火棍轻轻拨开灰烬，那枚刻着 “镇国” 二字的玉佩正躺在里面，玉身被熏得发黑，缺口处的血迹却愈发清晰，像道凝固的伤疤。
张秀女端着水盆进来，看见灶膛里的玉佩，手一抖，铜盆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水溅了满地，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怎…… 怎么还留着？” 她的声音发颤，“昨夜就该烧了的！”
“烧了才麻烦。” 苏凝用布擦去玉佩上的炭灰，羊脂玉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皇后既然敢让赵德海送过来，就定有后手。真烧了，反倒坐实了我们心虚。”
她将玉佩举到晨光里，缺口处的棱角分明，边缘还沾着点细碎的木渣 —— 是她们库房里特有的酸枣木，昨夜赵德海塞窗缝时蹭上的。这缺口绝非偶然，看形状像是被硬物砸的，而能砸出这种痕迹的，只有她们用来捣衣的枣木杵。
皇后是故意让赵德海送这么枚有缺口的玉佩，想让她用这 “被毁坏的罪证” 去揭发？苏凝的指尖在缺口处轻轻摩挲，忽然想起铁柜里那本 “坤宁宫用度”，里面记着去年镇国将军回京时，皇后曾赏过一枚同款玉佩，说是 “军中凭证”。
原来这枚玉佩是皇后亲手赏的，如今却成了构陷镇国将军的工具。这手段不可谓不狠，用自己赏的东西扳倒对方，既显得 “证据确凿”，又能撇清自己，仿佛只是 “痛心疾首” 地揭发旧部。
“可镇国将军征战多年，怎么会犯这种错？” 张秀女蹲在地上擦水，声音里满是不解，“私通敌国哪会用刻着自己名号的玉佩当信物？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通敌’吗？”
“因为这根本不是给敌国的信物。” 苏凝将玉佩放进铁柜，锁上时 “咔哒” 一声轻响，“是给皇上看的‘罪证’。皇后要的不是让敌国相信，是让皇上相信。”
她翻开铁柜里的边关账册，指尖划过 “万历二十三年冬，副将李明德采买粮草三千石” 的记录。李明德是镇国将军的副将，而这个名字，在坤宁宫的用度账上出现过三次，每次都以 “采买药材” 的名义领走大量银两 —— 远超坤宁宫的用量。
“李明德是皇后的人。” 苏凝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些账册是他伪造的，故意留下破绽，好让我们‘发现’镇国将军通敌的证据。”
张秀女的脸色更白了：“那…… 那我们怎么办？皇后步步紧逼，淑妃那边又……”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脚步声，刘嬷嬷的声音裹着寒气飘进来：“丫头们起了吗？娘娘赏了新年的糕点。”
苏凝迅速将账册合上，对张秀女使了个眼色。张秀女慌忙擦干净地上的水渍，刚直起身，刘嬷嬷已经推门进来，身上的貂皮斗篷沾着雪，鬓边的银簪换成了玉的，是淑妃刚赏的 “岁寒三友” 簪。
“昨夜睡得安稳？” 刘嬷嬷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露出里面的芙蓉糕，热气裹着甜香漫开来，“没听见什么动静？”
苏凝心里一凛，面上却装傻：“动静？没呢，许是雪太大，什么都听不清。” 她拿起块芙蓉糕递过去，“嬷嬷尝尝，这糕看着就甜。”
刘嬷嬷接过糕点，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目光在铁柜上转了圈：“赵德海没找你？那老东西最是阴魂不散，年前就听说他在打听你的消息。”
“赵公公？” 苏凝故作惊讶，“没见着啊，许是找错地方了。掖庭宫这么大，他一个外宫的公公，哪记的清路。”
刘嬷嬷的指尖在糕点上掐出个小坑，忽然笑了：“找错了才好。有些人的船，可不是谁都能上的，踩不稳，就要掉进冰窟窿里。”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娘娘赏的安神香，夜里点上，保管睡得沉。”
瓷瓶里的香料是西域的安息香，苏凝在父亲的医书里见过，燃着能让人中枢神经麻痹，不自觉说胡话。淑妃这是怕她们被皇后的人用了刑具，特意送这香来 “保护” 她们？还是想让她们在睡梦中说漏嘴，好抓把柄？
苏凝接过瓷瓶时，指尖故意一歪，瓶身撞在桌边的油灯上，灯油泼在刘嬷嬷的袖口，浸出个深色的印子 —— 那里鼓鼓囊囊的，藏着张折叠的纸条，边角露出个 “敌” 字。
原来刘嬷嬷也收到了消息，甚至可能比她们更早知道皇后的计划。她刚才那句 “有些人的船不能上”，是在警告她们别投靠皇后，还是在试探她们是否已经接了皇后的饵？
“多谢嬷嬷关心，” 苏凝将瓷瓶塞进袖中，笑得一脸憨厚，“只是奴婢胆小，夜里闻不得陌生的香味，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好意了。”
刘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胆小好，胆小能活命。” 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初三御花园有赏梅宴，娘娘让你们也去凑个热闹，记得穿体面些。”
赏梅宴？苏凝的心猛地一跳。皇后让她初三去梅林揭发，淑妃让她初三去赏梅宴，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两虎相争，逼着她们选边站。
刘嬷嬷走后，张秀女瘫坐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分明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苏凝走到铁柜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锁身。锁孔里还残留着玉佩的寒气，像是在嘲笑她们的处境。“绝路也能走出活路，” 她打开铁柜，将那枚玉佩放进锦盒，再塞进最底层的旧账册里，“就看我们敢不敢走。”
她拿起刘嬷嬷留下的安神香，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安息香味道。但这香里还掺了点别的东西 —— 是防己，能解安息香的毒。淑妃这是在提醒她们，皇后可能会用迷药逼供，又怕她们真中了招，特意加了解药。
这宫里的人，连示好都藏着算计，连关心都裹着毒。
苏凝将安神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晨光里散开。她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皇后的饵已经下了，淑妃的钩也藏好了，而她们这两枚不起眼的棋子，必须在刀光剑影里找到一线生机。
铁柜最底层的旧账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是镇国将军年轻时写的兵书，扉页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苏凝的指尖划过那行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或许，她可以不用选边站，只用这枚带缺口的玉佩，让两虎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毕竟，这宫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不是明晃晃的剑，是藏在暗处的算计，是让敌人互相猜忌的迷雾。而她，手里恰好握着制造迷雾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