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落地的脆响像根针，刺破了殿内虚假的祥和。皇上低头看着脚边那枚刻着 “王” 字的玉佩，眉头缓缓蹙起，指腹在白虎皮褥子上轻轻摩挲 —— 那动作是他动怒的前兆，当年有官员虚报灾情，他也是这样摩挲着玉扳指，最后将人贬去了苦寒之地。
皇后的指尖猛地收紧，绢帕在掌心拧出几道深痕。她没想到苏凝会来这么一手，更没想到王灵儿会如此不小心，竟把贴身玉佩弄丢了，还偏偏落到苏凝手里。
“这玉佩……” 皇上拾起玉佩，举到灯下细看，“是王家的东西吧？”
王灵儿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裙摆上 —— 她惯会用眼泪博同情，可这次，连皇后都觉得那哭声刺耳。
“许是哪个下人捡了灵儿的玉佩，又不小心落在苏小主那里了。” 皇后强压着心头的慌乱，笑容依旧温婉，“小孩子家的东西，丢三落四是常事，皇上别往心里去。”
“是吗？” 皇上的目光扫过王灵儿，又落回玉佩上，“可这玉佩边角有磕碰，像是新摔的，倒像是…… 刚从谁身上掉下来的。”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琵琶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王灵儿压抑的啜泣和烛火的噼啪声。苏凝垂着眼，余光却瞥见贤妃端起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三下 —— 这是她们约定的信号，该由贤妃出面，把话题引向 “仗势欺人” 了。
贤妃放下酒杯，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说起来，这西街可真不太平。前几日我宫里的采月去买丝线，回来哭着说，看见个穿石青袄裙的姑娘，带着家丁把个卖花的老婆婆推倒在地，就因为老婆婆的茉莉开得比她鬓边的好。”
她这话看似无意，却句句都在往王灵儿身上贴 —— 石青袄裙，带着家丁，跋扈蛮横，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竟有这种事？” 皇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行凶？”
“谁说不是呢。” 贤妃叹了口气，拿起块桂花糕，却没吃，只是用指尖捻着糕上的金桂，“那老婆婆被推倒时，手里的花篮子摔散了，茉莉撒了一地，被家丁的靴子踩得稀烂。采月说，那姑娘还笑着说‘踩烂了才好，省得碍眼’，听得人心头发寒。”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穿透力，让殿内每个人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几个曾被王家势力欺压过的嫔妃，脸上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
王灵儿急得直跺脚：“你胡说！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卖花老婆婆！”
“哦？那你见过绸缎铺的老板吗？” 贤妃忽然抬眼，目光像两把尖刀，直刺王灵儿，“就是那个被你抢了云锦，还被家丁打断了腿的老板？”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打断腿可不是小事，已经不是 “仗势欺人”，是 “草菅人命” 了。
皇后的脸色彻底变了，厉声呵斥：“贤妃！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说灵儿打断人腿，有证据吗？”
“证据？” 贤妃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皇后娘娘忘了？您上个月赏了灵儿二十名家丁，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西街的百姓都看见，是那些家丁把绸缎铺老板架到后巷打的，打完还威胁说‘敢报官就卸你另一条腿’。这些，算不算证据？”
她顿了顿，转向皇上，声音陡然变得恳切：“皇上，臣妾知道灵儿是皇后的亲侄女，按说不该多嘴。可臣妾是看着安儿长大的，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难 —— 那老板为了给女儿凑嫁妆，起早贪黑织了三年云锦，就这么被抢了，还被打断腿，这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提到安儿，皇上的脸色柔和了些。他对安公主向来疼爱，只是碍于皇后，才没深究当年的死因。此刻听贤妃提起，又联想到王灵儿的跋扈，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了。
“皇后，” 皇上看向皇后，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灵儿年纪小，你该多教教她规矩，别让她在外头惹是生非，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慌忙起身请罪：“是臣妾管教不严，请皇上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 皇上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王灵儿身上，“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德全，明日让顺天府一并查了，绸缎铺的老板，卖花的老婆婆，都要找到，问问清楚。”
李德全哪敢怠慢，连忙磕头应下，额头的汗珠子滚到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贤妃见目的达到，悄悄松了口气，又拿起酒杯，对着苏凝的方向遥遥一敬 —— 这 “无意” 的提及，总算在皇上心里埋下了根刺。
苏凝端起酒杯回敬，杯中的酒已经凉了，却喝出了几分暖意。她知道，贤妃这招 “无意” 用得极妙，既没明指王灵儿，又让皇上不得不信；既发泄了对王家的不满，又没落下 “构陷皇后” 的话柄。
殿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棂 “吱呀” 作响，将烛火吹得剧烈摇晃。王灵儿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像个张牙舞爪的恶鬼，看着竟有些吓人。
皇后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贤妃那副 “无辜” 的模样，又看看苏凝低眉顺眼的姿态，忽然明白 —— 这两个女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早就串通好了，借着这场中秋宴，要往王家身上泼脏水。
“时辰不早了，该上月饼了。” 皇后强压着怒火，笑着打圆场，“今年的月饼是苏式的，夹了松子仁，皇上最爱吃的。”
宫女们端着月饼上来，莲蓉馅的甜香漫了满殿，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火药味。苏凝拿起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口，松子仁的脆响在齿间炸开 —— 这月饼再甜，也甜不过扳倒对手的滋味。
贤妃放下酒杯，对着皇上笑道：“皇上您看，这月饼圆圆满满的，多好。若是人心也能这般圆满，不藏着算计，不带着戾气，这后宫，这天下，该多太平。”
这话像是在说月饼，又像是在说王灵儿的跋扈，更像是在说皇后的包庇。皇上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苏凝知道，贤妃的 “无意” 已经在皇上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接下来，只需要她轻轻推一把，这颗种子就能生根发芽，长成足以掀翻王家的大树。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玉佩，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 这场宫宴发难，她们已经赢了半局。而剩下的半局，就藏在这块玉佩里，藏在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里。
烛火依旧跳动，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枚 “王” 字玉佩上，泛着冷冽的光。苏凝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