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梨花开得正疯，白瓣堆了满地，踩上去软绵得像踩在雪上。皇后坐在花架下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颗颗珠子被摩挲得发亮。案上的银壶正温着酒，酒气混着梨花香漫开来，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 是 “牵机引” 的苦，藏在蜜枣的甜香里，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贤妃的脚步声在石子路上响得格外清晰，石青色宫装的裙摆扫过落花，带起一片纷飞的白。她身后的青黛捧着个乌木箱子，箱子锁得严实，铜锁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里面是王显的供词、李太医的证词，还有皇后与漠北私通的密函，每一页都足够让凤位动摇。
“皇后倒是好兴致。” 贤妃在对面坐下，没看那壶温酒，直接将箱子推到案上，“梨花配毒酒，倒是应景。”
皇后的佛珠停在指间，抬眼时，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妹妹说笑了。这是去年的桂花酿，你从前最爱喝的。” 她亲自斟了杯，推过去，酒液在玉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尝尝？就当…… 全了我们最后这点情分。”
贤妃的指尖在杯沿碰了碰，冰凉的玉质让她想起安公主下葬那天，皇后也是这样，端着杯酒说 “节哀”，眼里却没半分悲戚。她忽然笑了，将酒杯推回去：“情分？从你让翠儿给安儿灌药那天起，我们就没情分了。”
箱子被她 “咔嗒” 一声打开，最上面的是李太医的亲笔供词，墨迹里还带着陈年的泪痕：“…… 光绪七年三月，皇后以老臣妻儿性命相胁，令臣在安公主的汤药中加附子三钱，远超药典规制。公主服药后抽搐不止，申时薨……”
皇后的目光落在 “附子三钱” 上，佛珠忽然从指间滑落，滚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在离佛珠寸许的地方停住 —— 那供词上的字迹，与当年李太医递上的脉案如出一辙，连墨色的浓淡都分毫不差。
“你从哪里找到的？” 皇后的声音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明明记得，那脉案被她亲手烧了，灰烬都撒进了护城河。
“你烧的是副本。” 贤妃抽出另一份纸，上面盖着太医院的朱印，“李太医当年留了个心眼，在存档的脉案里藏了份真迹，被我卫家的人从库房角落里翻出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冰的剑，“皇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风卷着梨花掠过案头，吹得供词哗哗作响。皇后看着那些白纸黑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说什么？说我恨安儿？恨她生下来就占了‘嫡长’的名分，恨她让皇上眼里再没别人？还是说…… 我嫉妒你？嫉妒你生了她，就能永远攥着皇上的心？”
“你疯了！” 贤妃猛地站起来，案上的酒壶被撞翻，桂花酿泼了满地，香气瞬间浓郁得发腻。
“我没疯。” 皇后也站起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像两柄出鞘的刀，“你以为这些就能扳倒我？你以为皇上会为了个死了五年的孩子，废了他的结发妻？贤妃，你太天真了！”
她忽然拍了拍手，李德全端着碗燕窝羹从偏殿出来，瓷碗的白与燕窝的乳色相映，蜜枣的甜香压过了药味。“尝尝这个吧。” 皇后将碗推到贤妃面前，银匙在碗里轻轻搅动，“这是用安儿当年最喜欢的金丝蜜枣炖的，你不是总说，要让她在天上也能尝到甜头吗？”
贤妃的目光在燕窝上停了停。她袖中的解毒丹是卫家老药师炼的，能解百毒，她不信皇后敢在这时候下毒。更何况，她要亲眼看着皇后认罪，要让这碗燕窝，成为对方最后的晚餐。
“好啊。” 贤妃接过玉碗，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太快，连皇后都愣住了，握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燕窝滑过喉咙时，带着蜜枣的甜，却在舌根处留下丝极淡的苦，像被雪盖住的黄连。贤妃将空碗放在案上，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闷，像被块巨石压住。
“你……” 她指着皇后，指尖却开始发麻，视线渐渐模糊。
“那解毒丹，解不了牵机引。” 皇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这‘牵机引’是改良过的，掺在蜜枣里，半个月才会发作。可我在方才的酒里加了‘引子’，能让毒性提前发作 —— 你喝得越快，死得就越早。”
贤妃的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猛地喷在供词上，将 “附子三钱” 染成了暗红。她想抓过箱子往外冲，双腿却软得像棉花，重重地摔在梨花堆里，石青色的宫装立刻被染透，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为什么……” 她咳着血，视线里的皇后渐渐变成两个影子，“你明知道…… 杀了我，卫家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 皇后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苏凝的算计？你想独占功劳，让卫家取代王家，让皇上立你的儿子为太子！可你忘了，我是皇后，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从贤妃怀里掏出那个锦囊，倒出三粒解毒丹，捏在指尖碾碎：“卫家的老药师真是糊涂，竟不知道‘牵机引’的引子是朱砂，这丹药里偏偏就有……”
贤妃的眼睛忽然睁大，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往发髻里摸索，指尖触到那枚空心金簪时，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将簪子往皇后脸上刺去 —— 可惜力气太弱，金簪只划破了皇后的衣袖，落在青石板上，发出 “当啷” 一声脆响。
“青黛……” 她对着宫门口的方向喊，声音轻得像耳语，“证物…… 藏好了……”
皇后看着她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一阵快意，又一阵恐慌。她捡起那枚金簪，见簪尾有个极小的机关，打开时，里面卷着半张绢纸，上面是王显的亲笔：“…… 三月初六，皇后密令臣送漠北使者出城，携去的不仅是粮草，还有边关布防图……”
原来这才是贤妃真正的杀招。
“来人！” 皇后厉声喊，侍卫们立刻从暗处冲出来，“贤妃突发恶疾，薨了！快…… 快把这些东西烧了！”
贤妃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壶桂花酿上，酒液还在玉壶里晃，像安儿当年笑起来时眼里的光。她忽然想笑，却只能咳出更多的血 —— 她赢了证据，却输了性命，这场毒宴，终究是她自己喝干了最后一杯。
梨花还在落，落在她渐渐冰冷的脸上，像一场无声的祭奠。皇后看着那枚空心金簪，忽然觉得手心发烫，像握着块烙铁。她不知道，此刻的宫门外，苏凝正站在梨花树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袖中的拳，早已攥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