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启动，扬起的沙尘在后视镜中，模糊了那片绿洲的轮廓。那头重获新生的巨兽，正迫不及及待地，将自己整个身躯都泡入清凉的水池之中，溅起大片的水花，仿佛要将过去七天里，那深入骨髓的焦渴与恐惧，都彻底地洗刷干净。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那充满了超现实感的诡异一幕，显然对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那是……思维钢印吗？”
Jp坐在颠簸的车上，终于还是没忍住，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林天鱼低声问道。他也看过那部早已闻名世界的科幻巨着，《三体》。眼前这充满了荒诞与残酷的一幕，与书中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情节，何其相像。
“差不多吧。”林天鱼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没有兴趣去向Jp解释，自己的【认知置换】与《三体》中那个纯粹由科技实现的“思想钢印”，在底层的逻辑与实现方式上，到底存在着怎样本质的区别。
前者是基于“灵能”与“规则”的欺诈，是“唯心”的扭曲；后者，则是基于“神经科学”与“信息技术”的改造，是“唯物”的覆盖。
虽然最终呈现出的效果，都近乎于“神迹”，但其内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车厢内那因荒诞而生的沉闷，并未持续太久。
对于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利刃”队员而言，一次充满了哲学思辨色彩的“认知实验”，其带来的心理冲击，远不如一次近在咫尺的爆炸来得真切。
他们是战士，不是哲学家。当确认了没有直接的威胁后，他们的注意力便如归巢的倦鸟，本能地回归到了那些更熟悉的、也更迫切的现实之上。
“犀牛”开始默默地校准他那门重型能量炮的准星，“电鳗”则调出了下一个任务点的三维地形图，开始进行沙盘推演。Jp也收起了脸上那份残存的复杂情绪，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起了自己的弹药配给……
战争的齿轮，不会因为任何个体的悲悯或困惑而停歇片刻。他们是这台巨大机器上一颗颗精密的零件，唯一的使命，便是高效、精准地，去绞碎那些永远也清剿不完的敌人。
只有林天鱼依旧透过那由细密金属丝网保护的防弹车窗，静静地欣赏着非洲大草原的壮丽光景。
他的心头，却在冷静地盘算着【认知置换】的边界与缺陷。
【认知置换】，终究只作用于“认知”。
它能扭曲感知，篡改判断，甚至颠覆一个生物最底层的本能，但它无法改变物质世界本身。
任何与“认知”无关的物理效应，并不会因此而“真实化”。之所以能让目标产生类似醉酒的症状，是因为“醉酒”这种状态，其生理反应本就与大脑的认知和神经信号的紊乱密切相关，属于可以被“欺骗”出来的范畴。
可是，将水欺骗成剧毒，并不会让那头巨兽在接触到水的时候，真的像接触到强酸或神经毒素那般，直接扣掉血量，或是产生组织坏死的物理损伤。
那头巨兽之所以濒死，并非因为它“中毒”了，而是因为它在被扭曲的认知驱动下，做出了“拒绝饮水”这一符合逻辑的行为。
水，依旧是水。这一点，从未改变。
这套战术，对付那些拥有复杂心智和求生本能的生物，堪称绝杀。但如果面对的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构装体，一团纯粹的元素能量，或是一个心智早已被狂乱彻底吞噬、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深渊恶魔呢？
认知，将不再是它们的弱点。
……
2026年10月30日，时间最终还是抵达了本次军训的终点。
国庆期间，新兵营自然是有几天短暂假期的，那是一段难得的、可以暂时忘却战火与硝烟的喘息之机。可惜，林天鱼不在新兵营。他的国庆假期，依旧是在与各种形态各异、嘶吼着的魔物搏斗之中度过的，假期与工作日之间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后勤部在那天额外加了几道夏国菜。
当再度踏上那座黄沙漫天的临时机场，准备搭乘返航的运输机时，他扫视了一圈当初与他同期抵达的同学们。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璞玉褪去蒙尘，也足以让顽石崩裂成沙。
绝大部分人的皮肤，都在这片大陆长达两个月的酷烈日晒之中，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那身崭新的作训服早已被磨得泛白，脸上与发梢间，都带着一层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细密的黄沙。
然而，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神。
不再是初来乍到时，那种象牙塔里特有的、澄澈中带着几分愚蠢的天真。此刻，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曾经的迷茫与好奇，都已被一种被战火淬炼过的沉淀与锐利所取代。那是一种见识过死亡，亲手终结过生命之后，才会凝结出的肃杀之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完成了这场残酷的蜕变。
有些人，终究是不适应这种将生命视为草芥的军队日常，哪怕……对方是敌人，是魔物。
林天鱼能轻易地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些灵魂被战场碾碎了的可怜人。他们的眼神空洞，或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运输机引擎的巨大轰鸣而下意识地颤抖，仿佛那不是引擎的咆哮，而是某种巨兽临死前的悲鸣。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这里并非什么罕见的心理状况。
至于这些在战火中罹患了ptSd的可怜人，该如何重返阳光之下，就不是林天鱼需要思考的问题了。
在这个【幻想】降临，科技与超凡并存的世界里，精神创伤的治疗手段，早已远超他前世的认知。
是神圣系的【心灵抚慰】？还是专精于记忆领域的【记忆梳理】？亦或是，基于神经科学的深度心理干预？
他不得而知，也无需知晓。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夏国绝不会允许这些未来的栋梁，因为一场“新手试炼”的后遗症而被轻易地废弃。在他们返校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必然是一整套成熟、高效、甚至可以说是强制性的心理康复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