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角,60度,正负不能差出0.05度。”
“壁厚,3毫米,误差不能过0.01毫米。”
“表面要跟镜子一样光溜,达到Ra0.4微米。”
“铜,必须是四个九的无氧铜。”
林卫国每说一个数字,
318厂那几个顶尖老师傅的心就凉一截。
一个负责车工的老资格师傅手都开始哆嗦。
“林总师,您这……这不是造零件,这是要我们拿命去绣花啊!”
“0.01毫米的误差比我闺女的头发丝都细得多!
厂里那台最好的德国车床也根本做不到啊!”
另一个老师傅也唉声叹气:
“还有这镜面,得用啥刀?转速得多少?
那不是车,是拿砂纸一点点磨,磨到猴年马月去?”
他们看着图纸上那些要命的数字,
一个个都觉得这活儿压根就不是人干的。
“设备不行就改设备。手艺不行就想新手艺。”
林卫国的口气没得商量。
“车床转不出来咱们就不用车刀削,咱们用‘旋压’!”
“旋压?”几个老师傅面面相觑,这词听着新鲜。
“对。”林卫国解释起来,“咱们先弄一个铁疙瘩,叫‘芯模’,
把它做得跟药型罩里头一模一样,而且要贼硬。”
“然后把一块铜片固定在芯模上,让它们俩绑一块儿飞快地转。”
“再用一个带滚轮的刀架使上老大的劲儿,
把铜片像揉面团一样一点点地往芯模上滚,
让它贴上去,最后就成了个罩子。”
“这么干对车床本身的要求就不高,
只要那个芯模做得准,还有滚轮的压力稳得住就行。”
“芯模,咱们用厂里最好的磨床让手艺最稳的老师傅,
花上一个月功夫一点点磨,肯定能磨出来。”
“压力,我给你们画个图,咱们自己攒一套液压的控制系统。”
“刀具就更简单,不用什么合金刀,咱们用金刚石滚轮!”
林卫国这套说法又是他们一辈子都没听过的。
几个老师傅听得嘴巴都张开,感觉自己干了几十年的活儿,
在这年轻人面前那点经验跟纸糊的没两样。
“这样我们就能弄出最完美的药型罩,
它是一体成型没有焊缝,
里头没有暗伤,光溜得能当镜子照。”
“这么一个罩子,就是‘红箭’那根长矛最锋利的尖儿!”
“红箭”项目就像一台被林卫国上满了弦的闹钟,
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
318厂那间刚盖好的特种车间成了全厂的禁地,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
林卫国几乎就没离开过这儿,吃住都在车间旁边的小屋里。
他带着一群国内最厉害的化学家和工程师开始死磕hmx高能炸药。
hmx,奥克托金,这玩意儿在几十年后是当之无愧的“炸药之王”。
可想把它弄出来过程又复杂又危险。
最核心的原料是乌洛托品和发烟硝酸。
这两样东西单看都挺普通。
可一旦在特定的温度和催化剂下面碰头,
那就像干柴遇上烈火,会冒出巨大的热量和有毒的烟。
一个控制不好,轻则一炉子料全废掉。
重则轰的一声,整个实验室都能飞上天。
第一次合成试验是厂里经验最丰富的总工程师亲自上阵。
他拿着林卫国给的流程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小心翼翼地把发烟硝酸一滴一滴往乌洛托品溶液里加。
反应釜里头的液体,颜色慢慢变黄,温度也稳稳地往上走。
看起来一切顺利。
可反应刚到一半出事了。
反应釜的温度突然就不听话,疯了一样往上蹿!
“坏了!温度超了!”
一个负责看温度计的年轻技术员,嗓子都喊劈。
“快!加冷却水!”
总工程师的脸“刷”一下就白透,声嘶力竭地吼。
冷却水阀门拧到最大,冰凉的水流拼命冲刷反应釜的外壁。
但一点用都没有!
温度计的指针还在往上爬,很快就冲过120度的红线!
反应釜里黄色的液体开始咕嘟咕嘟地滚,
冒出大股橘红色的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撤!所有人快跑!”
总工程师绝望地大喊。
反应失控下一步就是爆炸,谁也挡不住。
就在所有人都吓得六神无主,掉头就往外跑的时候。
一个人影反倒逆着人流冲到那个冒着烟的反应釜跟前。
是林卫国!
“都别慌!”
他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把所有乱糟糟的心神都给压住。
林卫国扫一眼温度计,
又看一眼反应釜里的情况,眉头拧成疙瘩。
“不是温度的问题!”他立马判断出来,
“是酸的浓度太高,搞出了别的乱七八糟的反应!”
他一把推开旁边已经吓傻的总工程师,
抓起一桶早就备好的冰镇乙酸酐。
拧开盖子对准反应釜的加料口整桶都倒进去!
“林总师!危险!”
所有人都吓得魂都快飞出。
反应这么厉害的时候,
再往里加东西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可奇迹出现了。
冰冷的乙酸酐一进到滚烫的硝酸溶液里。
那原本剧烈翻滚的液体居然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根疯狂向上跑的温度计指针也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掉。
一场能把整个车间都掀翻的灾难,
就这么被林卫国用一种谁也看不懂的法子给摁住。
整个车间安静得吓人。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
看着那个站在反应釜前面脸被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
但腰杆还挺得笔直的年轻人。
“林……林总师……这……这是怎么回事?”
总工程师走上前,声音都在抖。
“乙酸酐,有两个用处。”
林卫国擦了把脸上的汗,平静地说,
“第一,它能吸水,反应里头生成的水被它吸走,
硝酸就稳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应就起不来。”
“第二,它自己也参加反应,生成了更稳当的中间产物。
把一个特别快、控制不住的反应,变成一个慢慢来能控制的反应。”
“这在化学上叫‘反应动力学控制’。”
林卫国说的每个词,在场的化学家们都认识。
可把这些词串起来去解释刚才那神乎其神的操作。
他们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是我不对。”
林卫国转过身看着那一张张煞白的脸,主动认错,
“我给的流程单还是太简单。我没算到用咱们现在的设备,
想把反应条件控得那么准,有多难。”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把原来的化学式全都擦干净。
然后他重新写了一套更复杂,但每一步都标得清清楚楚,
连出问题怎么办都写上的“两步合成法”。
“从今天起咱们不搞一步到位。先用乙酸酐和乌洛托品,
在低温下合成一个叫‘dpt’的稳定玩意儿。”
“然后再把这个dpt,在严格控制的条件下跟硝酸反应,最后弄出hmx。”
“这么干虽然麻烦,时间也长。
但每一步都在咱们的控制里,安全能提高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