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北伐大军平定东川军后,军威大振,沿途州县望风归附。曾经荒芜的官道上,渐渐出现了络绎不绝的流民队伍——他们背着破旧的行囊,牵儿带女,从山野、从废墟、从被战火焚毁的村落中走出,朝着昭国控制区缓缓而来。这些人,有的曾是农夫,有的是逃亡的匠人,有的是被征召又溃散的旧军士卒。他们怀揣着对安宁的渴望,一路向北,最终汇聚于洛阳周边。随着安置政策的持续推进,流民总数悄然突破十一万,如同江河汇海,无声却磅礴。消息传至洛阳临时行宫时,苏晚正立于一幅巨大的《流民安置舆图》前,指尖轻点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新设的安置营、粮仓与工坊的位置。窗外暖阳斜照,洒在紫檀木案几上,光影斑驳,仿佛为这幅山河图镀上了一层金边。那股暖意,不单来自阳光,更源于民心所向的汇聚,如春潮暗涌,无声无息间,让昭国的根基愈发稳固,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皇后娘娘,欧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宫女轻步上前,声音柔缓,却打破了一室静谧。
苏晚缓缓抬眸,凤目中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微扬:“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欧大锤身着沾满木屑与油渍的粗布短打,头巾歪戴,额上还沁着汗珠,快步踏入殿内。他顾不得行礼,脸上难掩激动之色,声音洪亮如钟:“皇后娘娘!大喜啊!天大的喜讯!工匠坊这几日为赶制军械,日夜不休,竟在无意间摸索出了纸甲的改良之法!这纸甲,用的是多层楮纸,经桐油反复浸渍、压制定型,再以麻绳连缀成片。轻便耐磨,穿在身上几乎不压肩,防护力竟能达到铁甲的三成!最关键的是——造价不足铁甲的十分之一,且可批量赶制,一人一日能出三副!”
说着,他一挥手,两名工匠抬着一副玄色铠甲步入殿中。那纸甲整体呈深褐近黑之色,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油光,甲片层层叠叠,如鱼鳞般紧密排列,边缘以坚韧麻绳穿连,肩部与胸腹关键部位还加厚了三层,整体造型虽无铁甲那般森然,却透着一股朴素而精巧的实用之感。苏晚缓步上前,伸手轻抚,指尖触到甲片,只觉坚韧中带着弹性,轻敲之下,竟有金属般的沉闷回响。
“果然轻便。”她眼中一亮,笑意渐浓,“如今北伐大军扩编至五万,新军招募迅速,唯独装备迟迟跟不上。铁甲锻造耗时耗料,难以普及。这纸甲来得正是时候,恰如久旱逢甘霖。”
她转身凝视欧大锤:“欧大人,若全力开动,三日内可赶制出万副纸甲?”
欧大锤“啪”地一拍胸脯,声音震得殿内回响:“娘娘放心!工匠坊如今已有两千余工匠,其中三百余人是从流民中招募的巧手工匠——有造纸的、有制甲的、有熬油的,个个都是好手!只要材料到位,三日万副,绝无问题!若完不成,小人愿受军法处置!”
苏晚颔首,神色果断:“传朕旨意!命工部尚书魏小六即刻调拨楮纸十万张、桐油五千斤、麻绳三千捆,优先供给工匠坊;另,流民中凡有造纸、制甲、熬油、缝纫手艺者,皆可前往工匠坊应募,一经录用,每日赏粮三斤,工分券五张,表现优异者,可记入‘功匠名录’,战后优先授田赐籍!”
旨意如风,迅速传遍洛阳城。工匠坊内外顿时沸腾如锅。流民们闻讯,纷纷从安置营涌来,争先恐后报名。有人带着祖传的造纸技艺,有人曾是大炎军中的皮甲匠,有人精通桐油熬炼之法,甚至还有老妪带着孙儿前来,只求能搓麻绳、剪纸片,为大军尽一份力。工匠坊内,锯木声、捶打声、浸油槽的咕嘟声、麻绳穿孔的摩擦声,日夜不休,交织成一曲激昂的劳动交响。火把彻夜不熄,烟雾缭绕中,工匠们轮班作业,汗水浸透衣衫,却无人退缩。
欧大锤亲自坐镇,嗓音嘶哑却依旧洪亮:“造纸组加快蒸煮!浸油组注意油温,不可过热!裁剪组按图样来,尺寸差一寸,战场上就可能少一条命!”他穿梭于各工段之间,时而亲自示范,时而拍肩鼓励,成了整个工坊的主心骨。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匠人,曾是大炎禁军制甲坊的资深匠师,如今蹲在角落,手中摩挲着一副刚完工的纸甲,眼中泛起泪光:“老朽一生制甲,只为权贵服务,铁甲重达四十斤,普通士兵穿不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在昭国,为万千新军制成这轻便纸甲……这不只是甲,是仁政,是活路啊!”
旁边年轻的工匠笑着接过话:“是啊!在大炎,我们是贱役,连饭都吃不饱。如今在昭国,我们造的是护国之甲,吃的饱、穿的暖,还有工分可攒,将来能换田地、换宅子!这才是真正的天下!”
苏晚虽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却日日派人前往工匠坊查看进度,亲自拟定慰问清单:棉衣、厚袜、热汤、姜茶,甚至为夜班工匠准备了暖炕。她还下令,在工坊旁设立临时医馆,若有工匠受伤,立即救治。这些举措传开,工匠们无不感泣,干活更加奋不顾身,有人甚至连续两日未归家,只在工坊角落打个盹便又起身继续。
三日转瞬即逝。黎明时分,万副纸甲终于全部完工。欧大锤率领数百名工匠,将纸甲整齐码放在板车上,浩浩荡荡运往洛阳城外的校场。晨雾未散,楚宴正率领三万新军在此操练,刀枪如林,步伐铿锵。忽见一队板车驶来,车上玄色铠甲层层叠叠,泛着晨光,宛如黑潮涌至。
“陛下!万副纸甲已全部完成,请陛下查验!”欧大锤声音沙哑却充满豪气,单膝跪地,身后工匠们齐刷刷跪下。
楚宴大步上前,亲手拿起一副纸甲,试穿于身。他活动双臂,弯腰踢腿,动作流畅自如,毫无滞涩。他又命人用木枪轻刺甲面,纸甲虽凹陷,却未破裂,防护力清晰可见。
“好!好!好!”楚宴连道三声,眼中精光闪动,“轻便、实用、可量产,此乃我军之福!欧大锤,你立下大功!传朕旨意:赏欧大锤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赐‘昭国功匠’金牌一枚;参与制甲的两千三百七十六名工匠,每人赏工分券十张,记功一次,子女入学可优先!”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欧大锤与工匠们热泪盈眶,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新军士兵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上前领取纸甲。穿戴整齐后,列阵于校场。朝阳升起,万副玄色纸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油光,整齐划一,宛如黑铁洪流。士兵们挺胸抬头,气势如虹,仿佛一夜之间,从乌合之众蜕变为精锐之师。
“将士们!”楚宴立于高台,声如雷霆,“这万副纸甲,不是冰冷的装备,是两千多名工匠日夜不休的血汗,是十一万流民对昭国的信任!有了它,你们便能在战场上多一分生机,多一分胜算!北伐大业,就在你们脚下!”
“北伐必胜!昭国必胜!陛下万岁!皇后千岁!”新军齐声怒吼,声浪冲天,震得远处林鸟惊飞,云卷云舒。
苏晚立于远处的观礼高台,一袭素色长裙,身披薄披风,静望着这壮阔一幕。她手抚微隆的腹部,嘴角含笑,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她知道,这万副纸甲,不只是装备的升级,更是民心所向的具象——十一万流民,带来的不仅是人口,更是人力、是智慧、是信念。他们从废墟中走来,又亲手为新的王朝铸造铠甲。这份力量,比铁甲更坚,比刀剑更利。
而昭国,正以仁政为基,以智慧为刃,一步步走向那天下归一的宏愿。纸甲虽轻,承载的,却是千钧之志。攻克大炎旧京,实现天下太平——那道曙光,已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