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州王府,深藏于群山环抱之中,昔日辉煌的飞檐斗拱如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尘埃。议事厅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楚烈憔悴的面容。他端坐于主位,手中茶杯微微颤抖,茶汤泛起涟漪,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自西仓粮草被昭军奇袭焚毁后,东川军士气一落千丈,军心涣散,粮草断绝,士兵或逃或降,短短月余,精锐尽失,如今手中仅剩不到三万残兵败将,龟缩于州城之内,犹如困兽,无力再战。窗外寒风呼啸,吹动檐下铜铃,发出凄厉的声响,仿佛为这即将覆灭的政权敲响丧钟。
“父王!昭军先锋已渡过青河,距东川州城不足百里!再不想办法,我们真的要亡国了!”楚峰跪伏于地,声音哽咽,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石地面,指尖因恐惧而发白。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昭军铁骑踏破城门、血染街巷的惨景。
楚烈长叹一声,声音沙哑,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投降?楚宴那小子心狠手辣,怎会容我父子活命!抵抗?拿什么抵抗?三万饥疲之卒,如何挡得住昭国虎狼之师?”他闭上眼,额上青筋跳动,满心是悔恨与绝望——当初若不轻信谢衡许诺,贸然与昭国为敌,何至于落得今日田地?
就在这死寂压抑的时刻,一名身着青衫、面容清瘦的谋士缓缓上前,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如钟:“王爷,臣有一计,或可转危为安。如今昭国正厉兵秣马,筹备南下,目标直指大炎旧京,其心在统一中原,而非久困于北疆。我等可主动遣使求和,割让东川州北部三县——云溪、清风、落霞,再献上仓廪所存之十万石粮食,请求与昭国结盟,共讨谢衡。如此一来,既可保全我父子性命与残存领地,又能为昭国解除北线之忧,使其无后顾之忧南下用兵。楚宴若识大体,必会权衡利弊,暂且接纳。”
楚烈猛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此计……可行?可楚宴若贪得无厌,借机吞并我东川,又当如何?”
谋士神色从容,条分缕析:“王爷放心。昭国如今强敌在南,谢衡拥兵十万,盘踞旧京,才是心腹大患。若昭国执意强攻东川,即便取胜,也必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届时南下之路恐将受阻。如今我主动求和,献地输粮,等于为昭国送上一份‘安定北疆’的厚礼。楚宴为大局计,定会暂时按下私仇,接受和议。待昭国与谢衡两败俱伤,我等再伺机而动,或可重振旗鼓,徐图后计。”
楚烈沉默良久,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终是重重一点头:“好!就依卿所言!立刻选派能言善辩之士,携带国书、地图与粮册,即刻启程,赴洛阳求和!”
数日后,东川王使者风尘仆仆抵达洛阳,求见昭皇楚宴。楚宴于临时行宫议事厅接见。殿内金碧辉煌,甲士林立,气势森严。使者战战兢兢入殿,躬身叩首:“参见昭皇陛下!我家东川王深知昔日误信奸言,与昭国兵戎相见,实乃大错特错,悔恨不已。今特遣臣奉上割地之约:愿将云溪、清风、落霞三县之地,永久归附昭国;另献粮十万石,以助军需。恳请陛下开恩,允我东川与昭国结为同盟,共讨逆贼谢衡,永结同好!”
楚宴端坐龙椅,闻言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楚烈倒是识时务得快。只是——他此前与朕为敌,烧我粮道,杀我将士,血债累累。如今仅以三县之地、十万石粮,就想洗清罪孽,求得结盟?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使者额头冷汗直冒,连忙叩首:“陛下明鉴!我家王爷已痛彻心扉,愿对天地神明立誓:从今往后,东川永为昭国藩属,听从调遣,岁岁纳贡,永不背盟!若有二心,天诛地灭,宗庙不保!”
楚宴不语,目光转向立于身侧的萧靖:“萧大人,你以为如何?”
萧靖上前一步,神色沉稳:“陛下,臣以为,东川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兵力不足,粮草将尽,民心离散。我军若强攻,虽可灭之,但恐耗时耗力,伤亡必重。而南线谢衡虎视眈眈,正待我军疲惫之际反扑。今东川主动求和,割地献粮,实乃天赐良机。我可顺势接受,既得三县以固北疆,又得十万石粮以充军需,更可避免两线作战之患。但——须设防备:其一,三县须由我军立即接管,设官置守;其二,东川王须遣子为质,入洛阳听命,以示忠诚。”
楚宴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萧卿所言,正合朕意。”随即朗声道:“传朕旨意:准东川王求和之请!三县即日起由昭国接管,设东川北安抚使;十万石粮食须于三日内运抵洛阳仓廪;东川王楚烈,须于七日内遣其子楚峰入洛阳为质。若有拖延或违约,朕必亲率铁骑,踏平东川,鸡犬不留!”
使者闻言,如蒙大赦,叩首不止:“谢陛下隆恩!臣即刻返程,禀报王爷,定当遵旨照办!”
使者退下后,殿内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上前:“陛下,为何不趁势一举灭了东川?我军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楚宴负手而立,望向殿外苍穹,淡淡道:“如今天下大势,不在北疆,而在南都。谢衡盘踞大炎旧京,拥兵自重,才是我昭国统一天下之最大障碍。若我军在东川久战,纵然取胜,也必元气大伤,届时谢衡趁虚而入,反客为主,岂非前功尽弃?今暂受其和,既得地利,又得粮草,更稳北线,何乐不为?待我南下破谢衡,一统中原,区区东川,弹丸之地,还能翻出什么风浪?届时,楚烈父子,不过囊中之物耳。”
数日后,东川军残部押运着十万石粮食,浩浩荡荡抵达洛阳。楚宴命户部尚书魏小六亲自清点入库,并派霍奔率精兵五千,火速接管三县,设立关卡,布防驻守。与此同时,东川世子楚峰亦在甲士“护送”下,抵达洛阳,入住宫外质子府。
楚宴于行宫接见楚峰。少年跪地,面色苍白,身躯微颤:“参见昭皇陛下……”
楚宴俯视着他,声音低沉而威严:“楚峰,你父遣你为质,是为表忠心。你在洛阳一日,便须安分守己一日。若敢私通外臣、刺探军情,或有异动,朕定不轻饶,你父亦难逃覆灭!”
楚峰连连磕头:“臣不敢!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起来吧。”楚宴挥袖,“萧靖,安排质子府起居,派专人看管,不得懈怠,亦不可苛待,以示我昭国仁义。”
“遵旨。”萧靖躬身领命。
东川求和之讯,如春风般传遍北伐大军营垒。士兵们欢呼雀跃,军心大振。一名老兵抚须笑道:“陛下圣明!不费一箭,得三县、十万石粮,还稳了北线。这等谋略,胜过千军万马!”
霍奔立于帅帐前,望着南向的旗帜,神色坚定:“陛下深谋远虑,为我军扫清后顾之忧。传令三军:即日起加强操练,整顿军械,筹备南渡,待粮草齐备,即刻挥师南下,直取大炎旧京!”
洛阳城内,百姓闻之,亦纷纷称颂。市井之间,茶楼酒肆,皆是议论之声。“昭皇真乃天命所归!不动刀兵,便使强敌俯首,得粮十万石,百姓免于战祸,此乃大仁大德!”“是啊,跟着这样的君主,何愁天下不平?”
夜幕降临,楚宴独自立于行宫城楼,远眺洛阳万家灯火,街巷安宁,粮仓高耸,兵甲森然。他手中握着一份军报——南线斥候来报,谢衡近日频繁调动兵力,似有北犯之意。楚宴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楚烈,你献上的不只是粮食与城池,更是我南征的底气。北线既稳,孤便再无牵挂。谢衡,你的末日,不远了。”
风起云涌,天下棋局,已悄然转入终局。昭国的旗帜,正缓缓南指,而那十万石粮食,如同滚烫的血液,注入北伐大军的脉搏,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向着大炎旧京,轰然前行。天下太平的曙光,已穿透战云,洒落在洛阳的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