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河楼外的空地上,积雪被无数脚印踏得泥泞不堪,深一道浅一道,如同乱世中交错的命运。寒风卷着残雪在空中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铁锈与冻土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周岳被两名铁甲侍卫死死押跪在雪地中央,头发散乱如枯草,冠冕早已不知去向,玄色王袍被撕扯出数道裂口,沾满泥雪。他虽双膝着地,却仍倔强地仰着头,脖颈绷紧,眼神中燃烧着不甘与怨恨,仿佛一头被困的孤狼,宁死不俯首。他的亲信们或横尸雪地,脖颈染血,或被绳索捆缚,跪地颤抖,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四周,像被狂风扫落的枯叶,场面凄厉而肃杀。
东川王楚烈与南湘王赵衍立于人群边缘,身披厚重狐裘,却仍觉寒意透骨。两人神色复杂,目光在周岳狼狈的身影与楚宴空置的主位之间来回游移。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既暗自庆幸自己未如周岳般蠢到明面通敌,招致当场被擒;又对楚宴的雷霆手段心生惧意。不过一夜之间,楚宴便掌握了周岳私通北狄的铁证,更在三王齐聚之时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待其自投罗网。这般缜密的布局、冷厉的决断,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昔日被视作“柔弱守成”的昭国君主。他不再是那个仅凭檄文动天下的文君,而是一头悄然觉醒、爪牙锋利的雄狮。
就在这死寂压抑之际,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雪原的沉闷。蹄声如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众人纷纷让道,只见楚宴身披玄铁重甲,外罩玄色大氅,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踏雪骏马,缓缓自军阵中走出。甲胄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冽寒光,如同披着夜色而来。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刀削,腰间悬挂的玄铁剑未出鞘,却已透出森然杀意。他的目光如鹰隼掠过人群,所到之处,人人低头,无人敢与之对视。
“陛下!”霍奔与叶红鸾率百名红鸾娘子军单膝跪地,齐声高呼,声震四野,连远处城楼上的守卒也为之动容。
楚宴勒马停步,马蹄扬起,溅起一片雪尘。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冰刃般落在周岳身上,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雷:“周岳,你勾结北狄,私递密信,约定夹击昭军,背叛中原血脉,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周岳猛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嘶声冷笑:“楚宴!你别得意!我虽败,但北狄可汗已知你昭国虚实,他必率铁骑南下,踏破你的洛阳城!你终将跪在我尸骨前忏悔!”
“放肆!”楚宴怒喝一声,声如惊雷,震得周岳耳中嗡鸣。他翻身下马,玄铁战靴重重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压迫感扑面而来。
东川王与南湘王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心渗出冷汗。他们深知,楚宴此刻已动杀心,若周岳再口出狂言,怕是下一瞬便是身首异处。他们甚至能想象到,那柄玄铁剑出鞘时,会是怎样一道夺命寒光。
就在此时,周岳一名亲信突然暴起,挣脱侍卫束缚,手持淬毒匕首,如疯虎般直扑楚宴:“狗皇帝!我与你同归于尽!”
寒光一闪,匕首直刺胸膛。楚宴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身形微侧,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反手一拧,“咔嚓”一声骨裂响彻雪地,那人惨叫倒地。楚宴顺势拔剑,玄铁剑出鞘三寸,剑气如霜,逼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凝。
“周岳,”楚宴缓缓逼近,剑尖轻点地面,声音冷得像从地底传来,“你以为北狄是你的靠山?朕告诉你——北狄若敢越阴山一步,朕便率三十万昭军北出雁门,将其王庭焚为灰烬,让他们的牛羊啃食冰原,让他们的子孙永世为奴!你,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说罢,他猛然挥剑。一道银光如电掠过,只听“唰”的一声轻响——周岳头上玉冠应声而断,裂成两半,坠入雪中。长发如墨瀑般散落,遮住他惊骇扭曲的脸。剑刃贴着头皮划过,留下一道细长血痕,鲜血缓缓渗出,顺着额角滑落,滴入雪地,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那股刺骨的寒意,让他全身如坠冰窟,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啊——!”周岳惨叫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浑身颤抖,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方才的桀骜与狂妄早已被恐惧碾碎。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过。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他连连叩首,额头撞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砰砰”闷响,很快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雪水,染红了一片。他声音颤抖,语无伦次:“臣一时昏聩,鬼迷心窍,才会听信北狄蛊惑!臣愿归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只求陛下留臣一命!臣还有用!还能为昭国效力!”
楚宴俯视着他,眼中无悲无喜,如同神明俯瞰凡尘罪徒。良久,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沉稳如山:“勾结外敌,背叛中原,此乃十恶不赦之罪。按律当诛九族,夷三族。但朕念你曾为大炎诸侯,守土有功,且北狄之患未平,暂留你性命。”
周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光芒:“陛下!臣愿效死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楚宴目光如炬,“朕命你即刻亲笔修书一封,送至北狄可汗手中。信中须言明:你已归顺昭国,前约作废,若北狄敢南下,朕必亲率大军北伐,将其彻底剿灭。此信三日内须送达雁门关,由朕亲自查验。”
“臣……臣遵旨!”周岳颤抖着应下,心中却知,自己已彻底沦为楚宴手中的一枚棋子,再无翻身之日。
楚宴收剑转身,目光如电扫向东川王与南湘王。两人顿时心头一紧,连忙躬身下拜:“陛下英明神武!我等愿誓死追随,共伐谢衡,驱逐北狄,还天下一个太平!”
楚宴负手而立,声音洪亮如钟,响彻雪原:“好!既然诸王有此决心,朕便设三王会盟——三日之后,于此地歃血为誓,共讨国贼谢衡!谁若能率先攻入大炎旧京,平定叛乱,朕便封其为‘一字并肩王’,位同朕躬,与我共治天下!其余二人,须俯首称臣,奉令而行!”
“一字并肩王!”楚烈与赵衍心头剧震,眼中瞬间燃起炽热光芒。此封号自大炎开国以来从未授予,乃诸侯之极尊,权势之巅峰。若得此封,不仅可名正言顺统御一方,更能在史册留名,光耀门楣。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野心与决意,齐声叩首:“臣等遵令!定当披坚执锐,奋勇先登,不负陛下厚望!”
“陛下英明!北伐必胜!昭国必胜!”四周将士闻之,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浪如潮,震得雪原簌簌发抖,连天边残云都被震散。欢呼声久久不息,回荡在洛阳城外的苍茫雪原上,仿佛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楚宴立于人群中央,甲胄染霞,身影如岳,巍然不动。他望着沸腾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今日之威,不仅震慑三王,更凝聚军心。三王会盟之后,昭国将真正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直指旧京,问鼎天下。
周岳被侍卫架起,踉跄拖行,临行前回头望了一眼楚宴,眼中怨毒未消,却已无半分底气。他的亲信被尽数收押,信鸽被截,密信被焚,他所有的退路,皆已被楚宴斩断。
东川王与南湘王也带着各自亲信离去,步伐比来时沉重许多。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与楚宴平起平坐的诸侯,而是臣服于其威势之下的“盟友”。权力的天平,已然倾斜。
望河楼外,渐渐恢复平静。残雪覆盖着血迹,风卷着断旗猎猎作响。楚宴解下大氅,轻轻披在苏晚肩头。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走来,身披素色狐裘,面容温婉,却目光坚定。
“陛下,”她轻声道,“今日一剑断冠,不杀而威慑,胜过千军万马。”
楚宴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若非你提前布局,派细作混入周岳府邸,截获密信,又设计让魏小六在黑水渡口擒获北狄使者,我怎能如此从容设局?这一步棋,是你为我铺就。”
他低头,轻轻抚摸苏晚微隆的小腹,声音低沉而温柔:“孩子,爹爹今日斩断的,不只是周岳的冠冕,更是你未来江山的一道荆棘。等你睁开眼时,爹爹定已扫平四海,还你一个朗朗乾坤。”
苏晚靠在他肩头,嘴角泛起温柔笑意。夕阳西下,余晖如金纱般洒落,将两人身影拉长,交叠于雪地之上,宛如一幅静谧而庄严的画卷。远处,战马低嘶,军旗猎猎,昭国的铁军正悄然整装,等待着三日之后的会盟,等待着那场即将席卷天下的北伐风暴。
而楚宴立于雪中,背影如山,仿佛已看见——旧京城头,昭字大旗,终将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