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在宫道上，沈知微起身时动作很轻。她昨夜睡得不算早，但也不算迟，只是合眼之前，心里清楚今天会是什么日子。
裴昭衍已经换上了礼服，外面传来礼官报时辰的声音。她走出偏殿，看见他站在台阶下，抬头望了一眼，母子二人没有多话，只点了点头。
这是他第三次行大典，却是第一次穿龙袍。
百官已在承天门外列队，各国使节分立两侧。钟声响起，九响之后，新帝踏上丹陛。他手中捧着传国玉玺，身后有内侍托着镇国鼎印信与浑天仪模型，一步一步走上去。
沈知微站在侧位，位置不高不低，正好能看清他的背影。
她没有往前站。这一次不是她执棋，而是她看着棋局落定。
裴砚从正殿走出来时，身上还穿着帝袍。他在御座前停下，看了台下的儿子一眼，又看向身边的女子。风拂过他的袖口，他抬手将象征帝王权柄的最后一道符节交出。
全场安静。
就在这一瞬，沈知微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冰冷，短促，是她听过无数次的机械音。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波动，自动触发——裴砚心声：‘此生无憾，因有卿’。”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句话不是她在查证谁的谎言，也不是为了识破哪一桩阴谋。它来得毫无预兆，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什么。
她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声音很轻：“君亦无憾，因有国。”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波澜，却有千言万语。
台上的裴昭衍已跪下，三叩九拜，接过金册玉牒。礼官宣读诏书：“奉天承运，改元永昌。”
鼓乐齐鸣，长安城内外钟鼓应和。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跪下。
是个老农，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双手举过头顶，喊了一声：“愿大周永盛，帝后同尊！”
声音不大，却极稳。
下一刻，十万百姓伏地叩首，山呼之声如潮水涌起：“愿大周永盛，帝后同尊！”
连各国使节也离席行礼。
沈知微听见了这四个字。
帝后同尊。
这不是朝廷定的规矩，也不是史官写下的条文。它是从民间长出来的，是从一场场药案、一次次开仓、一日日新政中攒下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更加紧紧地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裴砚看着眼前这一幕，良久未动。直到礼毕，百官起身，他才缓缓开口：“去罢，与儿共治。”
他说的是她。
她摇头，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先与君共赏碑林。”
他顿了一下，随即笑了。
两人松开手，却没有立刻走。他转身对台上的新帝点头，示意一切已托付。然后才重新牵起她的手，沿着朱红宫门旁的小道走去。
石板路平整，两旁种着松柏。他们走得不快，脚步落在地上，一声接一声。
碑林在宫苑西角，原本是一片荒地，后来立了石碑，却一直未刻字。这些年，有人想刻功绩，有人想记旧事，最终都没动刀。
沈知微走到中间那块最大的石碑前停下。她伸手摸了摸碑面，指尖传来凉意。
“这里该写点什么。”她说。
“你想写什么？”他问。
“不写功，不写过，就写一句——我们走过来了。”
他看着她侧脸，阳光落在她鬓边，那里有一缕白发。他抬手轻轻抚过，没有说话。
远处还有鼓乐声传来，是宫宴即将开始的信号。新帝要接见百官，要受贺礼，要开启一个新时代。
但他们不必去了。
她靠着碑石站着，他站在她身旁。风吹动衣摆，树影晃了晃。
“你还记得第一次进宫的样子吗？”她忽然问。
“记得。”他说，“那天你穿了一身素裙，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站在廊下等我。”
“你当时说，‘这女人不好惹’。”
“我说的是实话。”
她笑了一声，声音很轻。
片刻后，她抬起头：“你说过要给我半壁江山。”
“现在整座江山都给你，你也只肯站在这里。”
“因为这里就够了。”
他握住她的手，力道比刚才重了些。
远处有人走来，是内侍提着食盒，说是宫宴备了点心，请两位移步观礼台。沈知微摆手让他退下。
“我不想看别人敬酒。”她说，“我想看你。”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
她也看着他，眼神清澈。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熬过暗杀，压下叛乱，清过吏治，救过百姓。她用过心镜，识破千谎，步步为营。他手握刀兵，铁血无情，却始终留她一人在身边。
如今一切都安定了。
她不再需要听见谁的心声才能活下去。
他也终于可以把江山放下。
“你说你无憾。”她轻声说，“可我也有话要说。”
他等她继续。
“我这一生，最对的事，就是信了你一次。”
他眉梢动了一下。
她没再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
他抬手环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远处钟声又响了一次，是午时三刻的报时。
一只鸟从树上飞起，掠过碑林上空，翅膀拍打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闭上眼。
风吹过来，带着初春的暖意。
他低声说：“以后的日子，慢慢过。”
她点头，没睁眼。
他扶着她站起来，两人并肩往回走。
路上遇到一个小宦官，端着铜盆急匆匆跑过，差点撞上他们。孩子吓得立刻跪下，额头贴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裴砚停下脚步，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别怕。”他说，“今天是好日子。”
小宦官抬头，眼里含着泪，用力点头。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塞进孩子手里。
“收好。”她说。
孩子双手捧着，连连磕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道月门，便是观礼台的侧面。那里已经摆好了座位，新帝坐在主位，正接受百官朝贺。
裴昭衍看见他们，立刻起身，走下台阶迎接。
“父皇，母后。”他行礼。
“不必多礼。”裴砚说，“你是皇帝了。”
少年站着没动，目光落在母亲脸上。
“您不上去坐吗？”
沈知微摇头：“我们在下面看看就好。”
裴昭衍没再劝，只低声说：“儿臣会守住这个天下。”
她看着他，终于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我知道。”
三人站在一起，面向广场。
百姓还在欢呼，声音一波接一波。
沈知微抬起手，轻轻搭在儿子肩上。
裴砚站在她另一侧，一只手放在她腰后。
阳光照在三人身上，影子连成一片。
远处有孩童奔跑，手里举着纸做的小旗，上面写着“永昌”二字。
一个孩子摔倒了，旁边的大人赶紧扶起他。孩子抹了把脸，又笑了，继续往前跑。
旗子在风里飘着，发出哗啦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