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为他挡刀、生死未卜的少年护卫的样貌——浓黑的眉毛，略带稚气却坚毅的眼神，鼻梁挺直，嘴唇因失血而苍白紧抿……
他将这些特征在脑海中仔细勾勒，心念一动，只见丛林阴影处，傀儡的身影灵活地钻了出来。
他穿着与之前那些护卫相似的劲装，身上带着些许狼狈的痕迹和干涸的血迹，脸上正是林楠设定的那张年轻而忠诚的脸。
“少爷！等等我！”傀儡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喘息，演技逼真。
林楠适时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惊喜”和“庆幸”：“林勇！你还活着！太好了！”
面前的老丈身体瞬间更加紧绷，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显然对突然出现的一看就武力值不低的林勇更为警惕。
但与之相反的神色明显和缓可亲了许多，“这位又是……？”
林楠将说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苦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晚辈姓郑，家中是经营绸缎的商户，这次是随家父安排，带着几位伙计和堂兄一起，押送一批货物往北边去，也算长长见识。哪曾想……前日在前面山林遇到了凶恶的劫匪，伙计们拼死抵抗，我与堂兄侥幸逃脱，却在山林里迷了路，辗转了两日才到此地。”
他指了指身边的傀儡林勇：“这是我堂兄，自小一起长大，也练过些拳脚，这次多亏了他护着我。”
老丈听了，眼神闪烁，脸上的疑虑似乎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同情，他叹了口气：“唉，原来是遭了这么大的难！小哥儿莫怪老汉刚才多心，实在是咱们牛家村地方偏僻，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很少与外人来往，这猛地见到生人，又是这般光景，不得不防啊。”
他语气诚恳了些，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牛家村的人，虽说穷了点，性子直了点，但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淳朴憨厚，断不会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二位要是不嫌弃，尽可以在村里休养些时日，等联系上家人再说。”
说着，老汉热情地侧身，就要引他们往自家方向去：“走走走，先到老汉家里歇歇脚，喝口热水，吃口热乎的。瞧你们这狼狈样子，肯定饿坏了吧？”
林楠脸上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神色，拱手道：“多谢老丈收留之恩！晚辈感激不尽！待晚辈联系上家人，定有重谢！”
老汉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带着一种庄稼人特有的、混杂着精明与朴实的豁达：“唉，什么谢不谢的，谁都有个难处，碰上了能帮一把肯定要帮一把的。出门在外的，不容易。”
“老丈仁义。”林楠再次拱手，语气诚恳。
一行人跟着老汉往村里走。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这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村庄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泥土夯实的矮墙，茅草或瓦片覆盖的屋顶，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鸡鸣，勾勒出一幅看似平静的乡村清晨图景。
路上遇到了几个早起的村民，有扛着锄头的汉子，有提着水桶的妇人，见到老汉都熟络地打招呼。
“三叔公，这么早？”
“三叔公，吃了没？”
称呼大同小异，都带着对长辈的尊敬。
然而，林楠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村民在打完招呼后，目光都会似有若无地扫过他和他身边的“林勇”。
那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审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快速交换的意味。
他们或许自以为隐蔽，但那些微停顿的眼神，微微挑动的眉梢，以及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短暂沉默，都被林楠看在眼里。
这个村子，对外人的警惕心，远比他想象的更重。
林楠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略带疲惫和感激的微笑，对投向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一副全然信赖、毫无心机的模样。
只暗暗绷紧神经，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将路径、可能的藏身点、村民的大致样貌都默默记下。
老汉，被称作“三叔公”的老汉，一边和村民打着哈哈，
“诶，吃了吃了”，
“去地里看看”，
一边脚步不停地引着路，偶尔回头对林楠解释两句：“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啥见识，看到生人难免多看两眼，小哥儿别介意。”
“无妨的，是我们叨扰了。”林楠温和回应。
老汉的家在村子靠里的位置，一个带着小院的土坯房，看起来比沿途一些房子要稍微齐整些，由此可见其在村里的地位应该不低。
“到了，家里寒碜，二位委屈了。”三叔公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引他们进去。
院子打扫得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柴火，晾着几件粗布衣服。
“老婆子，来客人了，把早上的粥热热。”三叔公朝屋里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粗布衣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应声走了出来，看到林楠和“林勇”先是一愣，随即在自家老头子递过去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脸上堆起有些拘谨的笑：“哎，好，好，这就去。”
老妇人转身朝偏房方向招呼了一声：“大丫，二丫，别躲懒了，出来干活了！”
声音刚落，两个黑瘦得像两根小柴火棍似的丫头，怯生生地从一间低矮的偏房里钻了出来。
她们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衣服，头发枯黄，小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畏缩和麻木。
她们飞快地偷瞄了一眼站在院子中央、虽然狼狈但依旧难掩贵气的林楠和一脸冷峻的“林勇”，随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你推我搡地、低着头小跑进了旁边那个冒着微弱炊烟的、类似厨房的棚子里。
老汉看着两个孙女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对林楠讪笑道：“乡下丫头片子，没什么见识，胆子小，让小哥儿见笑了。”
林楠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表示理解。
这村里的人，从大人到孩子，似乎都透着一股对外人过度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没过多久，那个年纪稍大点的大丫，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碗里盛着大半碗黑绿黑绿、粘稠得看不出原貌的糊糊，散发着一股野菜和某种霉烂谷物混合的、令人不怎么愉快的气味。
林楠看着那碗“食物”，胃里一阵翻涌，眉头不受控制地微微皱起。
这玩意儿……真能吃吗？
老汉一直在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皱眉，脸上顿时露出更加窘迫的神情，搓着手道：“家里……家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这年月，也就这点野菜糊糊能填填肚子，委屈小哥了……”
人家都这么说了，林楠刚想客套两句，话未出口，异变突生！
一直沉默护卫在他身侧的“林勇”突然动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捷却又不失自然，一把将桌上的粗陶碗端了起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饥不择口的急切语气，瓮声瓮气道：“咱们已经多久没吃饭了？还瞎矫情什么啊？！”
说罢，根本不给林楠反应的时间，端起碗，三两口就将那黑绿粘稠、气味可疑的野菜糊糊“稀里呼噜”地灌了下去，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还下意识地舔了一下碗边。
林楠一怔。
按照他对外介绍的，林勇是他的“堂兄”，一路保护他死里逃生，此刻饥渴难耐，抢先吃了弟弟“矫情”不肯动的东西，从人设和逻辑上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楠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林勇不是人！他是傀儡！一个没有消化系统、不需要进食的傀儡！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基于林楠的指令和林楠为其设定的基础性格逻辑自行演算模拟的！
这个异常的、超出预设的举动，只意味着一件事——
这碗粥，有问题！
而且是足以触发傀儡内置的、最高优先级的“护卫宿主”应对机制的问题！
傀儡林勇是在用这种看似合理的方式，阻止他食用可能含有毒素或不明成分的食物！
林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么简单粗暴吗？
他习惯了周璇布局，面上笑吟吟，背后捅刀子的操作，一时还真不适应。
他强行压下脸上的震惊和后怕，努力维持着表情，顺着“林勇”的话，露出一丝被兄长训斥后的讪讪和无奈，对老汉道：“堂兄说得是，是我……是我一时还没适应。”
他暗中死死盯着老汉的反应。
老汉看到“林勇”毫不犹豫地喝完了糊糊，眼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随即又堆起那副憨厚朴实的笑容，对林勇道：“这位小哥真是爽快人！没事没事，锅里还有，我让老婆子再给你盛一碗？”
没等林楠想好该如何拒绝，刚刚那个跑出去的小丫头又像一阵风似的窜了回来，小脸上带着惊慌和一种莫名的兴奋，尖着嗓子喊道：“爷！奶！我娘！我娘她要生了！”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
老汉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招呼林楠和“林勇”了，猛地站起身，朝着屋里高声道：“老婆子！快！快去叫大树家的过来帮忙！大柱媳妇儿要生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老妇人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怎么这么突然啊？一点征兆都没有……这次可一定要是个孙子啊……菩萨保佑，可得是个带把的……”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祈求着，一边脚步匆匆地跟着往外走，显然是去儿媳妇那屋了。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林楠和傀儡林勇。
林楠心思电转，装作关切的样子，跟着往外走：“老丈，是否需要帮忙？我们虽不才，或许能搭把手……”
老汉此刻心系即将出生的孙辈，尤其是期盼已久的“孙子”，只是胡乱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妇人生产，男人不方便，就在院里歇着吧……”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焦急地跟着往儿子那屋的方向张望。
林楠顺势就跟到了那间传来女人痛苦呻吟的土坯房附近。
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避了避。
院子里和门口很快聚集了几个闻讯赶来的中年妇人，应该是来帮忙的稳婆或邻居。
人们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一种紧张的期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那产妇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哀嚎，听得人心里发紧。
就在这时，那个年纪稍大点、名叫大丫的黑瘦丫头，不知何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林楠身边。
她仰着头，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怯懦和一种莫名的期待，声音细若蚊蝇：
“贵人……您说，我娘这次……会生弟弟吗？”
林楠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会想到问我？”
他一个落难至此的“外人”，还是“男子”，怎么会知道产妇生男生女？
大丫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黑瘦的小脸上带着对“贵人”盲目的信服，小声道：“因为……贵人们说的总是对的呀。”
林楠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带着诱导性的温和问道：“哦？为什么把我叫贵人呢？你看我这样子，哪里像贵人了？”
大丫眨了眨那双缺乏神采的大眼睛，伸出一根黑瘦的手指，怯生生地指向林楠的手：“因为……因为这个呀。”
她的目光，赫然落在林楠拇指上一个质地温润、雕刻着繁复暗纹的玉扳指上，以及他另一只手指上戴着的一枚镶嵌着细小但色泽纯净宝石的戒指。
林楠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一身虽然破烂肮脏，但手上这些原身习惯性佩戴的饰物却还在！
一低头，甚至能看到胸前破烂衣襟里若隐若现的、以金丝编织并缀着美玉的璎珞项圈！
林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