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牵着九昱来到灵祠。
九昱:“怎么一大早带我来这里?”
睚眦看着灵祠墙壁上的各种各样的龙,对着灵阙先祖叩首。
三叩首之后,他按下一个机关,眼前的一面墙开始转动,露出背后的一堵墙,上面大大小小的牌位上写着赵家村村民的名字。
睚眦:“你曾问我可还有什么事欺瞒过你,我曾欺瞒过你为你偷换龙鳞,也曾欺瞒过你我就是小树,如今,这最后的一件事,我不想再欺瞒你了。”
九昱看着睚眦。
睚眦:“囚牛阿兄和蒲牢阿姐的确是死于我手,但并非我意。”
九昱:“从一开始,我便有种感觉,他们的死因没表面看上去的这般简单。”
睚眦:“这一切都是囚牛阿兄的安排,为的是,保护他们…”
九昱看着赵家村村民的牌位:“什么意思?”
“十二年的赵家村,囚牛阿兄实在无能为力,只将三人藏匿了起来,其余的四十七个牌位,是在他们到达之前,戎纹带人杀害的。这么多年,囚牛阿兄与蒲牢阿姐都背负着数不清的歉疚前行。”
睚眦背对九昱。
灵祠外天光半暗,乌云浸染天边,九昱看不到睚眦的表情,但娓娓而来的声音伴着她,将十二年前的往日旧事一一带到了她的眼前。
睚眦看着囚牛和蒲牢的牌位:“他们要保护赵家村的人,要保护无辜的被害官员,而这一切都被戎纹得知。若要保住灵阙,就得拿到龙鳞,想要龙鳞,就得从戎纹下手,而让戎纹重新信任灵阙,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在灵阙中,培养一个真正听从于他的心腹。”
九昱:“所以你…”
睚眦:“欲取之,先予之,若不能身处黑暗,戎纹是不可能相信我的。”
九昱:“我曾见你偷偷为囚牛和蒲牢做衣冠冢,便心有疑惑,认定你并非凶残之人,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大的隐情。”
睚眦:“经过此番倒戈,戎纹必定对我产生信任,而在世人眼中,我睚眦则沦为弑兄的逆贼。”
九昱:“没想到白天里威风的你,夜深还要将心掏出来自己缝缝补补。你…辛苦了。”
睚眦一笑,拉着九昱:“我没那么脆弱,或逢山开路,或遇水架桥。”
九昱:“这样的日子,还得多久?”
睚眦看着窗外:“如果天总不亮,那继续摸黑过活。如果发出声音有危险,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角落。”
九昱与睚眦十指相扣:“天亮之前有一段时间是非常黑暗的,星也没有,月亮也没有,但天会逐渐亮起来的。这一段夜路,我与你一起。”
睚眦点着头:“这么些日子也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那些隐匿在时光里的刀尖,都和血吞进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忍之又忍,如今,总算有嘲风与霸下的理解,又有你在旁,也算得见一丝曙光。”
睚眦松了一口气:“好了夫人,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了。”
睚眦看着九昱:“你呢,可还有什么欺瞒我的事儿?”
九昱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不是九南的养女,我是…”
睚眦:“前朝云朵公主。”
九昱一怔:“你知道?”
睚眦微微点头。
九昱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暗藏心底的秘密,竟然早就被人知晓。
九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从发现我没有龙鳞冒充龙七女开始?”
睚眦:“还要更早一些。”
九昱:“那晚在梁府?”
睚眦嘴角一笑。
九昱:“总不会是在赵家村的时候吧。”
睚眦:“差不多那个时候。”
九昱彻底愣住。
睚眦:“当时戎纹追杀云纹等人,赵家村又遭遇大火,囚牛阿兄放走了前朝公主,而你意外出现,这些一联系,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
九昱:“那时候若是将我之命交出去,说不定可以换回能救你们的龙鳞呢?”
睚眦:“应该能吧。”
九昱:“可你们没这么做…为什么救我?”
“我救的不是你。”
睚眦本就修长的眼睛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我救的是多年前寒冬里,在篝火与冰雪中与我行走江湖的少年。”
九昱泪眼朦胧,随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追问道:“那囚牛和蒲牢也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了?”
睚眦点着头:“要知道,这世间可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们。”
九昱:“那他们一开始为何还对我…”
睚眦:“那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主动离开北都这纷争之地。”
九昱:“那后来又默认我是龙七女,应允了我们的婚事?”
睚眦挽着九昱的发梢:“你以为他们看不到我对你的深情吗?这世上还有谁,会超过我来保护你呢?”
九昱:“就算付出自己的性命也不惜,也依然坚守保护我们?”
睚眦走到灵祠的一处,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很多封信笺:“遗书,我十四岁就开始写了。”
九昱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进入灵祠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个盒子。
离开灵祠之前,每个人还往一个盒子里,各塞入一封信。
鸱吻小声对九昱说着:“阿姐,以前你不知道规矩,从今年开始,你也要每年一封信的留下哦。”
九昱奇怪地看着盒子:“这里面,是什么信?”
鸱吻悄声说着:“遗书。”
睚眦:“这是龙族对神崆国帝王的承诺。”
九昱看着睚眦。
睚眦:“虽然龙族被封为百妖之王,人人诛之,但我们毕竟是进化最好的妖,之所以区别其他妖,便是在于我们有情感。龙族百魅觉醒,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感,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信守承诺。自从臣服于你的先祖之后,便以世世代代守护王族为己任。一个承诺,山高水长,至死方休。”
九昱心口一紧:“你可知,我为何假冒九南养女进北都?”
睚眦:“自然是杀戎纹,夺帝位。”
“还有得龙鳞,灭龙族。”
九昱声音微弱:“一直以来,我都被告诉,戎纹和龙族是屠剿赵家村和杀害我阿母的真凶,而我必须得到龙鳞,控制龙族,才能为阿母报仇,为阿父复国。还好你今日将背后隐情告知于我,原来我一直报错了仇,差点铸成大错。”
睚眦:“不知者无罪,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九昱:“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
睚眦:“你若收手,背后之人定会有警觉。我担心你…”
九昱:“一直都是阿父给我指令,对于他,其实我有过怀疑。”
睚眦一怔。
九昱:“你已对我坦诚,我亦没什么好再欺瞒你。”
睚眦:“你有什么计划?”
九昱眉头紧皱:“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自己去弄清楚,好吗?”
睚眦知道,对方毕竟是生养九昱的阿父,他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拉着九昱的手,安慰着:“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九昱微微点头,随后她又说道:“饕餮曾与我说,让我要小心一个人。”
睚眦:“谁?”
九昱:“那日去阳明间寻龙鳞秘密的歹人不是狻猊,而是一个男人。”
睚眦:“男人?”
九昱:“饕餮也并未看到他的真容,只是说他的周身有一种力量,可以支配人心的力量…”
睚眦:“难道…是他?”
九昱:“你知道是谁?”
睚眦随后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
九昱:“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睚眦:“按计划,找到剩余的龙鳞,保全剩下的龙族。”
九昱:“然后呢?”
睚眦搂着九昱:“然后,便离开北都,与你远走高飞,可好?”
九昱也双手环抱睚眦:“好!真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睚眦:“我答应你的事情,不用怀疑,静静地看它成真就好。”
九昱和睚眦拥抱在一起。
而这一次,他们的心情都异常复杂。
狻猊气势汹汹地来到丞相府,横冲直闯。
此刻的柳博文正在凉亭子吃着烤肉。
侍卫怎么都拦不住狻猊:“丞相,公主她…”
柳博文微微抬眼看到不远处狻猊正走向自己,主动起身相应。
他摆摆手示意让侍卫退下,又起身给狻猊行礼:“公主万福金安。公主还未用午膳吧,来,您得尝尝我这烤肉。” 柳博文招呼狻猊坐下:“来,给公主上一套餐具。”
狻猊瞄了一眼烤肉:“丞相还能吃得下?!”
待侍卫、随从都退下,柳博文为狻猊摆好碗筷,拉开凳子:“公主,请。”
狻猊坐在柳博文对面的位置,刻意与柳博文保持一个距离,柳博文注意到这一点,笑了笑并不在意。
柳博文将一块烤肉盛在盘子里递给狻猊:“公主,尝尝。”
狻猊吃了一小口便放下:“去阳明间找饕餮问出九昱秘密之人是丞相吧?”
柳博文:“公主不必专程来感谢。”
狻猊将筷子放下:“本宫不是来感谢你的,本宫是来问责你的!你可知,龙鳞之事非但威胁不了九昱,反倒让她知道了其他之事,此举,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博文继续吃着烤肉。
狻猊一把打翻柳博文的盘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吃得下?”
柳博文捡起餐具,面带微笑:“生而为人,就是个满足欲望的过程,若是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何谈其他?”
狻猊:“本宫这便要治你的罪!”
“什么罪?”
柳博文饶有兴趣地看着狻猊:“公主是怕臣知道那枚龙鳞原本的主人是谁,公主是龙女而非戎纹之女的秘密之后会到处说,所以要给臣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狻猊一笑:“既然丞相都知道,本宫也不多费口舌了。”
柳博文却淡定地坐下:“公主,您猜猜这是什么肉?”
柳博文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让狻猊不明所以。
柳博文指着不远处:“公主,请看那里。”
狻猊看向凉亭外,站着一个侍卫。
柳博文:“看见那个侍卫了吗?”
狻猊根本都不理会柳博文。
柳博文:“本来那里有两个侍卫,现在只剩一个了,知道为什么吗?”
狻猊脸色瞬间惨白,想要呕吐又不敢,只能强装镇定:“为…为什么…”
“因为另一个侍卫去打兔子去了。”
柳博文说着敲了敲面前的肉,看着狻猊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狻猊:“丞相…可真会开玩笑。”
柳博文笑着笑着突然停下来,整个人散发出阴冷的感觉:“臣早就说过,臣与公主是同一类人,咱们的合作才是天衣无缝,只要公主跟臣合作,臣一定为你铲除九昱和睚眦!”
狻猊:“你到底想要什么?”
柳博文绕到狻猊身后,忽然一只手环绕着狻猊的脖子,另一只手无耻地伸入狻猊的衣领内,抚摸着狻猊的胸口。
“臣想要你…”
狻猊屏住呼吸。
柳博文:“…原来在这个位置的东西。”
狻猊不敢置信地看向柳博文:“你说什么?”
柳博文:“不止你的,其他龙子的龙鳞,我都要!”
狻猊一把甩开柳博文:“不可能。”
“不可能?”
柳博文冷哼一声,用手中的铁签不断插着面前的肉:“公主,您想借我之手铲除九昱,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到头来让我给你当棋子,人世间的交易,可不是这么回事哦。”
狻猊:“事成之后,本宫会…”
柳博文:“想继续干净地做东宫,也得看你这玩意会不会被人发现,不是吗?”
柳博文嘴角露出邪恶的笑。
“你…”
狻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合作之事就当本宫从未提过,本宫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柳博文:“不送。”
狻猊向凉亭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地回身看着柳博文,眼中发出幽幽的黑色的光。
柳博文盯着狻猊看,手在袖中微微动了一下。
狻猊一步步走向柳博文,口中还喃喃自语:“睚眦阿兄…阿兄…”
柳博文阴森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