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莫罗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刚落下，哈林便推门而入。北方十月的天已寒彻骨髓，哈林却满头大汗，额前的发梢都黏在了一起，身上的短打衣裳也被汗水浸湿了大半。莫罗见状，连忙起身道：“别急，先坐下喝口水，慢慢说。”说着便亲自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哈林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哈林连忙上前两步，双手稳稳接过茶杯，指腹刚触到温热的白瓷壁，便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一路疾驰带来的寒意被这暖意驱散大半，紧绷的肩背也不自觉地松了些许。他垂首躬身，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后的沙哑：“谢大人体恤！”话音未落，便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熨帖了翻涌的气血，他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从腰间系着的特制革囊里掏出一个封缄严密的信封。那信封边角齐整，火漆封印完好，显然是刚从驿站驿丞手中接过，还带着几分驿馆的烟火气。哈林双手将信封奉上，眼神郑重：“大人，这是刚从驿站取来的京中密信，驿丞说是快马递送！”
莫罗接过信封，指尖抚过封皮上“莫罗亲启”四个字，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他处置达尔罕后写的奏折才送出三日，按驿站加急的速度，此刻恐怕刚到直隶地界，远未抵达京城。这封密信却先一步送到，显然是早有安排。再看哈林方才的神情，他愈发笃定，这信定然出自乾隆之手。
拆开火漆封印，抽出里面的明黄宣纸，熟悉的御笔字迹映入眼帘。莫罗逐字细读，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莫罗爱卿亲启：信到之时，想必与俄国人的谈判已开。此次谈判正使傅清额，朕知其守成有余，开拓不足，遇事易畏缩求全。尔虽为副使，却不必为正副之名所困，谈判事宜若利于大清，可从其言；若有损国体、侵我疆土，则务必坚决拒之，不可有半分妥协。
朕与尔说清底线：其一，需恢复圣祖仁皇帝年间旧约所定疆界，此前俄人私占之草场、水源，务必尽数收回；其二，划定边境五十里为隔离地带，双方兵士、牧民皆不得擅自进入，违者可就地处置。
朕知尔有勇有谋，金川一战已见锋芒，此次满洲里之事，朕对你寄予厚望。若俄人坚持提出不利大清之要求，尔可直接驳回，不必顾及傅清额正使身份。另，舒禄所部兵马，自接信之日起，全权由尔节制指挥，不必再行奏请。遇事可加急递折，朕必尽快批复。钦此。”
看完密信，莫罗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果然，他摸准了乾隆的心思——这位帝王既要面子，更要实利，绝不容许俄人在边境肆意妄为。信中对傅清额的评价精准狠辣，对自己的授权更是超出预期，不仅赋予谈判的决断权，还将舒禄的兵马彻底交予自己指挥，这相当于把满洲里的安危全系于他一身。
他将密信折叠好放入自己的胸前的衣服夹层内，才转身看向一旁仍翘首以盼的哈林。哈林身为大内侍卫，自然好奇这封来自京城的密信内容，但见莫罗绝口不提，也识趣地没有追问。莫罗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道：“方才你说还有城外的动静，详细说说。”
哈林立刻收敛神色，正色道：“属下返程时，见城中百姓四处奔走，神色慌张，隐约听到有人喊‘俄国人打过来了’。属下不敢耽搁，没来得及细查便先回来禀报大人，估摸着是俄人的兵马离城不远了。”
“果然来了。”莫罗眼神一沉，心中已有计较。舒禄的兵马清晨便开拔前往城外十里扎营，俄人的探子不可能毫无察觉，却依旧选择发兵，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快步走到衣架旁，取下那套镶蓝旗的盔甲——今日之事，需的是武将的威严，而非文官的体面。“哈林，你即刻下楼告知色勒，让他快马赶往舒禄大营，传我将令：俄人来犯，即刻点齐兵马，向城门方向靠拢，形成犄角之势！”
“属下遵命！”哈林应声离去，脚步声转瞬消失在楼梯口。莫罗手脚麻利地穿戴盔甲，金属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刚系好盔缨，门外便传来巴特鲁和聂尔兑的声音。两人看到莫罗一身戎装，皆是一愣——往日里莫罗即便处置事务，也多穿二品武官补服，这般全副武装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
“大人，发生何事了？”巴特鲁连忙问道。“俄人兵马已至城外，恐有异动。”莫罗言简意赅，伸手拿起桌上的腰刀，“巴特鲁，你速去理番院告知傅清额，让他带着保护谈判团的五六十名八旗士兵，立刻赶赴城门增援；聂尔兑，你去召集驿馆所有差役，带上家伙跟我去城门口坐镇！”
“是！”两人齐声应诺，转身便去安排。不过三分钟，巴特鲁和聂尔兑便带着六个手持木棍、腰刀的差役赶来。此时色勒已策马出城，驿馆门口只剩下几匹备用马匹。莫罗翻身上马，望着街上慌乱的人群，眼神锐利如鹰。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哭喊声、奔跑声交织在一起，人心惶惶。莫罗勒住马缰，高声喊道：“百姓们莫慌！朝廷已有防备，舒禄总管的大军就在城外，定能守住城池！各家各户闭门不出，勿要添乱！”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盔甲的威严，让不少慌乱的百姓渐渐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安定。
策马前行时，莫罗心中已然明了伊万诺夫的盘算：一来，发兵施压，想在后天的谈判中占据绝对优势；二来，散布谣言扰乱民心，试探大清的底线——若是城中守军慌乱，他说不定真敢趁机攻城抢人；三来，也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敢调动大军抗衡。“狼子野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莫罗冷笑一声，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驾！”
一行人疾驰向城门方向，远远便看到城门口的两个守门的差役正探头探脑地张望，城墙下已聚集了不少百姓。而更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队骑兵正快速逼近，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滚而来——俄国人，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