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刚在椅子上坐定,目光便落在丰讷亨苍白的面容上,心中一紧,率先开口关切道:“王爷,您的身子……”话未说完,丰讷亨便抬手摆了摆,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不妨事,老毛病了。”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汹涌而来,他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肩膀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勉强平复,帕子上隐约印出一丝淡红,他却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进袖中。
莫罗看得心头一沉。眼前的简亲王,比他三个月前动身去满洲里时憔悴了何止一星半点。那时的丰讷亨虽已过中年,却身形壮实,体重足有一百六七十斤,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可如今再看,他脸颊凹陷,身形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怕是只剩一百出头的体重,往日的威严被浓重的病气笼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暮气。
“王爷,您这身子骨可不能大意,总得好好调理才是。”莫罗实在忍不住,又劝了一句。丰讷亨靠在椅背上,轻轻喘息着,摆了摆手:“没事的,这毛病断断续续闹了有一阵了。前阵子皇上还特意派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看,把脉问诊折腾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症结,只说是什么积劳成疾,开了些滋补的汤药,喝着也不见好。”
见丰讷亨这般说,莫罗也知道自己再劝无益,毕竟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一个外臣更插不上手,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垂首静候。丰讷亨缓了片刻,精神头稍稍好了些,目光落在莫罗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莫罗,这次去蒙古勘界的事,京里早就传开了,你处置得很妥当,既守住了大清的疆界,又没让俄国人讨讨到便宜,做得不错。”
莫罗闻言,连忙起身拱手,姿态愈发恭敬:“王爷谬赞了。臣所做的一切,皆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为皇上分忧、为大清守土,本就是臣应尽的职责。劳烦王爷这般挂心,臣实在惶恐。”
丰讷亨看着他滴水不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敲了敲桌面:“这里就你我二人,没有外人,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本王问你,这次立功,皇上暂时未有封赏,你心里当真没有半分不适?”
莫罗心头一跳,抬眼看向丰讷亨,见他眼神锐利,似是要看穿自己的心思,连忙又垂下头,语气诚恳:“奴才不敢有半分不适。方才奴才已经说过,为国效力乃是本分,奴才从未想过要凭此邀功请赏,更不会因一时未得封赏便心生怨怼。”
这话出口,连莫罗自己都觉得有些违心。他怎能甘心?从满洲里一路风餐露宿,与俄国人傅清额周旋,更亲手处置了达尔罕这个心腹大患,这般功劳,换谁不盼着能得个爵位或是实权升迁?可他太清楚这时代的规矩——君心难测,朝堂之上更是耳目众多,稍有不慎,一句抱怨的话便可能被人添油加醋传到皇上耳中,届时不仅封赏无望,怕是连现有的官职都保不住。在这深宫高墙之内,最值得信任的从来只有自己,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话,他都绝不会说。
丰讷亨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神色坦然,滴水不漏,终是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通体莹润,上面雕刻着精致的麒麟纹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将玉佩递向莫罗:“本王没看错你,你小子沉稳可靠,值得托付。这个,赏你了。”
莫罗连忙跪伏在地,摆出诚惶诚恐的模样:“王爷!这可使不得!奴才此次出行,不过是尽了本分,实在无功,不敢受王爷此重赏啊!”“起来吧。”丰讷亨语气坚定,“你回京复命后,第一时间来探望本王,这份忠心,便是最大的功劳,配得上这份赏赐。”
莫罗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连忙双手接过玉佩,恭恭敬敬地叩首:“谢王爷赏赐!奴才定当尽心效力,不负王爷厚爱!”“嗯。”丰讷亨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疲惫,“好好干,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本王乏了,你先下去吧,出去的时候,让管家给你拿些东西。”
莫罗心中一愣,万万没想到除了玉佩还有额外赏赐,连忙再次跪伏叩首,语气中满是真切的关切:“奴才谢王爷厚赏!只是王爷您身子这般虚弱,更该好生将养,万不可再劳心费神。奴才方才见您咳嗽时帕子上似有异样,回头奴才托人寻些上等的润肺燕窝送来,您务必按时服用。那滋补汤药也得遵医嘱日日不离,切不可因一时懈怠误了调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郑重补充,“府中若有任何需要奴才效力之处,王爷只管差人传话,奴才随叫随到。”说完才缓缓起身,怕惊扰到丰讷亨歇息,脚步放得极轻,退到门口时还特意回身看了一眼丰讷亨的状态,见他已重新拿起书卷,才轻轻将房门关好,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刚走出后花园的月亮门,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对着莫罗躬身行礼:“莫大人留步。”莫罗停下脚步,客气地拱手回礼:“管家客气了,不知有何吩咐?”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小的交给大人的,说是给大人的赏钱,还请大人收下。”
莫罗低头一看,那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心中不由得一惊——亲王出手果然阔绰。他假意推辞了一句:“这如何使得?王爷已经赏了玉佩,怎好再要这般重赏?”管家笑道:“莫大人不必推辞,王爷说了,您忠心可靠,其人可用,这是您应得的。您要是不收,小的可没法向王爷交代啊。”
莫罗见他这般说,便不再推辞,接过银票收好,随即从自己袖中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到管家手中:“这些日子劳烦管家照料王爷,一点心意,还请管家拿去喝茶。”管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不推辞,爽快地接了过来:“那小的就多谢莫大人了。”莫罗又与管家寒暄了两句,才转身走出了简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