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彻底失去生机、连入口都消失不见的荒芜山坡，众人沿着来时的山路沉默下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只剩下靴子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林燃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刺骨的焦灼感。
与来时探索未知的警惕不同，归途虽然疲惫不堪，但路径明确，加上巫师联盟主力刚被重创，短时间内确实不太可能卷土重来，一路上倒也还算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更沉重的东西。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离开了那片魔力彻底消散后显得格外贫瘠的山地区域，周围的植被渐渐恢复了正常森林的模样。空气也不再那么死寂，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感受到山风的流动。这种属于正常世界的、生机勃勃的气息，稍稍冲淡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悲凉和压抑。
云瑶一直低着头，默默走在队伍中间，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月牙吊坠。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师父的存在，也提醒着星语湖畔的消亡。悲伤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心里某个重要的部分被连根拔起，留下了巨大的空洞。她需要说点什么，或者听谁说点什么，来填补这种令人心慌的空白。
她快走几步，跟上与江照并肩而行的顾言，声音带着刚哭过不久的沙哑，轻声问道：“顾言，你之前说的那个‘弦月半位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安全吗？”
顾言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脸上那惯有的阳光笑容也淡了不少，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温和。他放缓脚步，与她并行，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依附在我们这个世界旁边的小气泡，一个非常非常小、独立的迷你世界。是银月夫人当年凭借强大的空间魔法和对星核之力的理解，一点点开辟和稳固出来的。里面的环境模拟了星语湖畔最精华的部分，有模拟的星光草地，有纯净的魔力泉水，很适合星核休养和魔法植物生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安全方面，暂时是没问题的。入口坐标只有ImRc最高层的几个老古董和夫人指定的钥匙持有者——也就是我知道。而且半位面本身是可以缓慢移动的，就算最坏的情况，入口被发现了，我们也能及时将其转移。ImRc的‘守林人’小队会负责外围警戒和定期维护空间稳定性。放心吧，小云朵，夫人给你留的后路，肯定是考虑周全的。”
听到“夫人”二字，云瑶的眼圈又有点红，她用力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嗯……老师她，总是想得很周到。” 她沉默了一下，又抬起头，带着担忧看向顾言，“那你呢？你要去追踪那个塞缪尔……他很厉害，而且现在肯定像疯狗一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顾言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里一暖，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拍了拍腰侧的法杖：“危险肯定有，但那家伙被你们揍得那么惨，用了血遁这种伤根基的禁忌法术，现在估计躲在哪个阴沟里舔伤口呢，实力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我可是ImRc的王牌调查员‘游隼’，追踪和跑路的功夫一流！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硬刚，我会调动ImRc的资源，联合几个跟他有旧怨的势力，慢慢收拾他。打不过我还不会摇人吗？”
他这番略带调侃的话，总算让云瑶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甚至忍不住轻轻瞪了他一眼：“就知道贫！反正……你小心点。我可不想刚送走老师，又听到你出事的消息。”
“安啦安啦！”顾言笑着，习惯性地又想伸手去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看到云瑶那警告的眼神和微微嘟起的嘴，只好讪讪地收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命硬着呢！倒是你们，回去要面对修仙界那堆破事……听说乘风宗那群剑疯子蛮不讲理的很。你们才要更加小心。”
走在最前面的林燃，听到“乘风宗”和“剑疯子”两个字，脚步猛地一顿，周身那冰冷的剑气瞬间凌厉了几分，连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但她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寂火剑，继续迈步向前，只是步伐更快了。
江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她走到林燃身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燃，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保持体力，调整状态。回到国内，我们可能没有休息的时间，直接就要面对最坏的情况。你需要的是能斩开绝境的一剑，而不是一路狂奔耗尽力气的一剑。”
林燃紧绷的下颌线动了动，没有反驳，但周身那躁动不安的剑气，确实稍微收敛了一些，脚步也略微放缓，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要燃烧自己一般赶路。
一直在队伍最后，抱着她那宝贝“湮灭者”低头走路的黎昼，此时却突然“咦”了一声。她停下脚步，从那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屏幕不断闪烁着微弱波形的便携式能量探测器。屏幕上，一个极其细微、形态有些奇特的能量信号波峰，正一闪而过。
“怎么了？”江照立刻警惕地回头。
黎昼盯着屏幕，手指快速在上面滑动、放大波形，眉头微微皱起：“检测到异常能量残留。非常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噪音融为一体……但波形特征……不属于已知的奥术、自然魔力、剑气或者常规科技造物。”
她将探测器屏幕转向江照和凑过来的顾言：“看这个锯齿状的边缘和频率调制方式……很古怪。有点像……之前在边境处理那个携带玉匣的叛逃者事件时，在交战区域边缘捕捉到的、无法识别的微弱信号残留。我当时以为是仪器干扰或者未知魔法效应，没太在意。但现在，在远离战场的归途上再次捕捉到类似特征……概率上说不通。”
顾言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快速消失的波形，脸色也严肃起来：“确实很奇怪。这种能量特征……我好像在哪份ImRc的加密档案里瞥见过一眼，标记是‘未确认威胁模式’，代号……好像是‘x’？但因为样本太少，无法分析，归档为低优先级了。”他看向黎昼，“你的仪器能记录下刚才的数据吗？”
“已经自动记录，加密标记为‘模式x，二次捕获’。”黎昼平静地回答，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信号源方向……无法精确定位，弥漫性很强，似乎是从我们刚才经过的那片区域飘散过来的。强度太低，无法判断是自然现象，还是……某种追踪或监视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刚刚稍缓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虽然信号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种时候，任何未知的异常都足以引起警惕。
江照沉吟片刻，看向黎昼：“数据保存好，回去后交给陆屿分析。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安全返回，不宜节外生枝。大家保持警惕，加快速度。”
众人点头，再次沉默地加快了脚步。只是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巫师联盟的威胁刚告一段落，这神秘的“模式x”能量残留，以及即将面对的乘风宗之乱，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抵达了来时停放特制越野车的隐蔽地点。车子完好无损，显然特调局的伪装和防护措施起了作用。
上车，发动。引擎的低吼在山谷中回荡，载着满身疲惫和心事的众人，朝着边境口岸的方向驶去。
车内，气氛依旧沉闷。云瑶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异国风景，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顾言坐在她旁边，偶尔低声说一两句ImRc遇到的趣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效果甚微。
林燃闭目养神，但紧握的剑柄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根本无法平静。
江照则拿着加密通讯器，低声与已经先一步抵达边境附近安全屋的沈铮进行联系。
“……对，我们正在返回途中，预计三小时后抵达预定口岸。人员……均有消耗，云瑶接受了夫人传承，情绪不稳定但意志坚定；林燃……状态很差，非常急切；黎昼武器受损，但功能基本恢复。另外，归途发现异常，黎昼检测到代号‘模式x’的未知能量残留，波形特征与之前边境事件有相似性，已记录，回去后详细分析。”
通讯器那头，沈铮的声音沉稳依旧：“收到。口岸已安排妥当，通关身份伪装无误。安全屋已准备好医疗和补给。关于‘模式x’……我这边也留意到一些零星的、无法归类的异常报告，看来需要提高警惕了。优先确保人员安全返回。”
结束通讯，江照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天色渐渐暗淡，远方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也是特调局的外勤人员，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江队，沈局刚转发过来一条加密信息，关于问剑宗的最新情报……情况，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乘风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攻击力度再次加剧，剑冢大阵……可能支撑不了太久了。”
虽然司机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寂静的车厢里，这句话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直闭目的林燃，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再无半点迷茫和疲惫，只剩下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和焚心般的焦急！
归途的终点，已能望见祖国的界碑。但界碑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安宁，而是已然燎原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