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如同巨人的心跳，隔着厚重的碎石堆持续传来。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碎石滑落的细响，如同催命的沙漏。烟尘在昏暗光线下浮动，带着呛人的土腥味。
顾言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挪开壁画旁半人高的厚重石板，露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带着水汽和泥土腥味的冷风瞬间倒灌进来，缝隙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快！快下去！”顾言压低声音催促，汗水混着灰尘从额角流下。他先将昏迷的云瑶小心递下去，接着是状态稍好但依旧虚弱的江照。
黎昼看着黑黢黢的洞口，听着外面越来越清晰的挖掘声，小脸煞白，腿肚子直哆嗦。“我…我怕黑…”她带着哭腔。
“怕黑还是怕被外面那些铁疙瘩砍成肉酱？！”顾言低吼一声，半推半搡地把黎昼塞进缝隙，“不想死就快点！”
轮到林燃了。她没有立刻进去，转身看向碎石堆旁气息奄奄的萧翊。他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胸前伤口在崩塌中似乎又崩裂了，暗红血渍在残破劲装上缓慢洇开。
顾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紧锁：“带不走了！他伤太重，就是个累赘！外面那群人随时会进来！”
林燃沉默着。染血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深潭般的眼睛倒映着萧翊垂死的模样。几秒钟的死寂被拉长，外面挖掘声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秒碎石堆就会被轰开！
最终，林燃什么也没说。她迅速弯腰，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抓住萧翊胸前残破衣襟，粗暴地将他拖向黑暗缝隙！动作牵扯到伤口，让萧翊在昏迷中发出痛苦闷哼，嘴角再次溢出血沫。
“林燃！你！”顾言又惊又怒。
“闭嘴！走！”林燃声音冰冷如铁。她率先将萧翊塞下去，自己也紧跟着侧身挤入。
顾言暗骂一声，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碎石堆，猛地钻入缝隙，反手将石板拉回原位。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密室彻底陷入黑暗和沉闷的挖掘声中。
缝隙后面是陡峭向下、湿滑狭窄的天然石缝。众人连滚爬滑落。冰冷水汽越来越重，哗哗水流声越来越清晰。
几声闷响和压抑痛呼，众人先后跌落浅水中。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浸透衣物。
“嘶…好冷！”黎昼带着哭腔在黑暗中摸索，抓住湿滑岩石才没摔倒。顾言点亮短杖顶端的微弱光石，柔和白光勉强照亮周围。
这是巨大的地下溶洞空间。浑浊的地下暗河在脚下流淌，水流不算湍急但冰冷刺骨。两侧是湿滑陡峭岩壁，头顶犬牙交错的钟乳石不断滴下冰冷水珠。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淡淡腐朽气息。
“云瑶姐！江照姐！”黎昼借微光看到半泡在浅水里的云瑶和扶岩壁的江照，跌撞跑过去帮忙。顾言查看被林燃粗暴拖下、摔在浅水里的萧翊。
萧翊被冰冷河水激得身体抽搐，悠悠转醒。涣散眼神茫然扫过昏暗溶洞，最终聚焦在蹲身边检查伤势的顾言脸上，想说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河水。
林燃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站在冰冷河水中，右手紧握铭刻血色守字的青铜断剑。闭眼调整呼吸，忽略肋骨断裂和左臂伤口的剧痛。微弱清晰的意念顺着断剑流入感知——脚下暗河连接的地脉流动。浑浊河水带着微弱灵气和更多令人作呕的污秽邪气。断剑如指南针微微震颤，为她清晰指向邪气淡薄、地脉相对纯净的流向。
“这边。”林燃睁眼，声音嘶哑简短，指向暗河上游方向。她率先迈步，冰冷河水没过小腿肚，每一步艰难却坚定。
“等等我！”黎昼连忙搀扶虚弱江照，顾言咬咬牙半拖半抱起昏迷云瑶跟上。萧翊挣扎想站起，腹部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踉跄，被顾言没好气架住胳膊。“不想死就省点力气！”
一行人沉默在冰冷暗河中跋涉，只有哗哗水声、沉重喘息和黎昼偶尔绊倒的惊叫在空旷溶洞回响。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走了不知多久，黎昼看着江照苍白脸和自己湿透衣服，小声抱怨：“冷死了…这鬼地方…比实验室冷库还冷…”她下意识在湿透背包里摸索，掏出巴掌大小、屏幕边缘有裂痕的便携探测器。
这玩意儿是她最后“玩具”，虽然破但防水功能还在。她无聊习惯性按下启动键，屏幕闪烁亮起微弱光芒，显示混乱线条和乱码。
“咦？”黎昼随手将探测器探头浸入河水中测水温。探测器发出滋滋电流声，屏幕上乱码闪烁更快。
突然，探测器发出尖锐“嘀嘀”警报！屏幕上乱码瞬间被疯狂跳动、极其复杂的能量波形图谱取代！图谱主体是污浊混乱、代表邪能的暗红色光斑，如沸腾毒液。但在这片混乱暗红中，却清晰嵌着一条条细微、笔直、闪烁冰冷蓝光的脉冲信号线！这些信号线如精准刻度尺，以完全不符合自然能量波动的规律频率，在混乱邪能图谱中有条不紊跳动！如病毒代码般刺眼！
黎昼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型，连寒冷都忘记！她死死盯着屏幕上格格不入的规律蓝色脉冲信号线，手指因激动微抖。
“这…这波动…这频率…”她喃喃自语，像给自己做分析，声音因震惊拔高，“这不是法术能量！绝对不是！这…这像是…像是…”
她猛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林燃，又看看旁边架着萧翊、一脸凝重的顾言，最后目光落在探测器屏幕刺眼蓝线上，几乎尖叫着喊出：
“这是人为添加的强化程序！有人在邪能里加了‘料’！用技术手段强行增幅了那鬼东西效果！就像…就像给病毒打了激素！”
“你说什么？”顾言猛停脚步，架着的萧翊身体一沉发出闷哼。江照也虚弱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林燃也停下脚步转身，冰冷目光落在黎昼手中探测器屏幕上。那规律蓝色脉冲信号在她眼中如毒蛇信子。
黎昼话音刚落，江照像想到什么，忍着剧烈头痛，猛从湿透贴身口袋掏出指甲盖大小、被防水膜严实包裹的黑色通讯器。这是特调局最高级别加密单线联络器，不到绝境不会动用。她颤抖手指撕开防水膜，用力按下唯一按钮。
滋…滋啦…
强烈电流干扰杂音响起，通讯器上指示灯微弱闪烁红光，显然信号受到地下环境严重干扰。
“陆屿…陆屿！听到吗？我是江照！”江照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强烈精神力波动，试图穿透干扰。
滋啦…“江…照？…嘶啦…位置…严重干扰…”断断续续的熟悉沉稳男声艰难从杂音中透出，是陆屿！
“听着！紧急传输一组能量图谱信号！分析来源！快！”江照对通讯器低吼，同时将黎昼探测器屏幕上显示的、嵌着规律蓝色脉冲信号的邪能图谱，对准通讯器微小扫描端口。
嗡！微弱红光扫过屏幕。数据传输进度条在通讯器上艰难爬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暗河水流声和众人压抑呼吸声交织。萧翊靠顾言身上，捂腹部伤口，脸色惨白，眼神复杂看着江照手中通讯器。林燃紧握断剑，警惕扫视周围黑暗水域。
滋啦…“数据…收到…嘶啦…分析中…”陆屿声音断断续续。
突然！
哗啦——！！！
林燃左侧浑浊河水中毫无征兆炸开巨大水花！一道成人手臂粗细、通体覆盖暗红色粘稠苔藓、如巨型蚯蚓的黑影，带着浓烈腥臭和刺骨邪能气息，如离弦之箭从水中激射而出！它那没有眼睛、只有一圈圈狰狞獠牙的口器张得巨大，直扑林燃咽喉！速度奇快无比！
变异水蛭！
“小心！”顾言惊骇大吼！
林燃瞳孔骤缩！重伤之下动作慢了半拍！断剑刚抬起一半，那散发恶臭和死亡气息的巨口已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沙哑厉喝！青灰色身影猛从顾言身边扑出！是萧翊！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顾言搀扶，整个人如扑火飞蛾，合身撞向恐怖变异水蛭！他手中没有剑，只有半截不知何时从地上摸到的尖锐钟乳石断片！
噗嗤！
尖锐石片狠狠刺入变异水蛭布满粘液的身体！暗绿色散发恶臭体液瞬间喷溅！
“嗷——！”变异水蛭发出刺耳嘶鸣，剧痛让它攻击轨迹猛偏！满嘴獠牙擦着林燃肩膀狠咬过，撕下染血衣襟！
萧翊也被水蛭巨大冲击力撞得倒飞出去，重摔在冰冷河水里，溅起大片水花！腹部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身周河水！他痛苦蜷缩，剧烈咳嗽，每次咳嗽都带出更多血沫。
林燃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停顿！在变异水蛭因剧痛扭曲翻滚瞬间，她手中断剑如毒蛇出洞，带着凝练寂灭剑意，精准无比刺入水蛭没有眼睛的头部中央！
滋啦——！
如烧红烙铁浸入冷水！变异水蛭身体猛僵直，疯狂扭动抽搐！覆盖它身体的暗红邪能如遇克星，在寂灭剑意下发出“滋滋”声响迅速消融！庞大身躯以肉眼可见速度干瘪下去，最终化作一滩散发恶臭的粘稠黑水，融入浑浊河流。
危机解除，但气氛更加凝重。黎昼吓得瘫坐水里，顾言连忙搀扶再次重伤的萧翊。江照手中通讯器终于传来陆屿清晰许多、却带着前所未有凝重的声音：
“江照！分析结果出来了！你传输的信号图谱中，那些规律脉冲…与三年前西伯利亚‘乌拉尔山实验室’爆炸案中泄露的未完成生物强化代码高度吻合！那项目的内部代号是——‘普罗米修斯’！”
滋啦…通讯器信号再次变得极其微弱，最终彻底中断。只留下“普罗米修斯”这个冰冷而充满不祥的名字，在阴冷暗河溶洞中回荡，如魔鬼低语。
众人沉默，只有水流声依旧。萧翊在顾言搀扶下艰难抬头，眼中充满震惊不解。林燃握断剑的手，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继续沿林燃感应方向跋涉不知多久，前方黑暗中出现微弱光线。水流似乎也变得平缓。
终于，他们走出幽深溶洞水道，爬上湿滑河滩。
眼前是被群山环抱的死寂村落。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残破茅草屋东倒西歪，很多被烧得只剩焦黑框架。村道上散落踩烂背篓、打翻瓦罐。几只瘦骨嶙峋野狗在废墟间游荡，看到生人发出警惕饥饿低吼。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横七竖八倒在路边、屋檐下、甚至家门口的尸体！
他们并非死于刀剑或法术，而是呈现极其诡异的干瘪状态！如被抽干所有水分和血肉的枯柴！皮肤紧包骨头，呈现灰败死灰色。嘴巴大张，空洞眼窝望灰蒙天空，脸上凝固死前极致痛苦惊恐。身体扭曲成各种诡异姿势，似乎在拼命挣扎。地面上到处是喷溅状、已发黑凝固的血迹，但血量少得可怜，仿佛连血液都被某种东西强行抽走。
整个村落弥漫浓烈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和淡淡尚未散尽的污秽邪能味道。如人间地狱。
“呕…”黎昼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弯腰剧烈干呕，小脸惨白如纸。
顾言架着萧翊的手发抖，眼中充满愤怒悲凉。
江照扶冰冷石壁，脸色难看至极。
林燃站在河滩上，冰冷河水顺裤腿滴落。她握那柄染血青铜断剑，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死寂的、如被魔鬼吸干生命的村落废墟。断剑上那个血色守字，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也蒙上沉重阴霾。
她那张沾满血污和泥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眸子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这片尸骸遍地的炼狱中一点点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