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压制血煞噬灵诀的反噬,如同时时刻刻在体内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经脉隐隐作痛,识海里那股嗜杀的躁动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萧翊盘膝坐在石床上,脸色比窗外渐亮的天光还要苍白几分。
不能再等下去了。刑焱的监视如同无形的蛛网,那邪功如同不断生长的毒瘤,多拖延一刻,自身的危险便多一分,查明真相的机会也更渺茫一分。
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合情合理、不会引起怀疑的借口,去接触可能知情、且或许对现状同样不满的人。
药堂。沐尘长老。
主意已定,萧翊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冰冷的锐意取代。他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核心弟子服饰,确保自己看起来只是因刻苦修炼而略显疲惫,并无其他异常,这才推门而出。
清晨的药堂,本该是宗门内为数不多还带着些许生机和草药清苦香气的地方。然而,当萧翊踏进那宽敞却显得有些冷清的大殿时,一股更加复杂难言的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浓郁的、千百种灵草混合熬炼的苦涩药味依旧是主体,但在这之下,却隐隐混杂了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金属腥气。那味道很奇特,不像血,也不像普通的铁锈,更像是一种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的特殊合金所散发出的、带着某种化学制剂感的腥味,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药堂弟子们忙碌地穿梭着,但大多低着头,步履匆匆,脸上很少见到往日钻研丹道的专注与平和,反而带着一种压抑和麻木。看到萧翊进来,几个相熟的弟子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便又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萧翊面色如常,径直走向大殿后方,沐尘长老通常处理事务的偏厅。
偏厅内,沐尘长老正对着一尊半人高的紫铜丹炉,眉头紧锁,手中掐着诀,小心地控制着炉火。炉内药液翻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带着一丝甜腻却又不乏清冽的药香,但这药香似乎极力想要掩盖什么,反而让底下那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变得更加可疑。
“沐长老。”萧翊在门口站定,微微躬身。
沐尘长老似乎被惊动,手诀一乱,丹炉内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又被他赶紧压下。他回过头,看到是萧翊,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是萧师侄啊。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药堂来了?可是修炼上遇到了什么难关?”
他的目光在萧翊脸上扫过,尤其是在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不易察觉的血丝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忧虑。
“正是为此而来。”萧翊走进偏厅,语气保持着对长老的恭敬,却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适,“弟子奉刑焱长老之命,修习新赐下的血煞噬灵诀,以求尽快提升,为宗门效力。然此诀霸烈异常,行功时痛苦难当,且心神极易躁动,难以自持。听闻药堂炼制了辅助丹药,特来求取,也想向长老请教,此诀是否对修士根基有所隐患?”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试探。将自己摆在一个急于求成却又被功法所困的弟子位置上,最容易降低对方的戒心。
沐尘长老闻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无奈、痛惜和警惕的神情。他示意萧翊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的药柜前,取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两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凉气息的青色丹药。
“此乃清心守魄丹,能稍缓功法反噬,宁心安神。”他将丹药递给萧翊,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萧师侄,你乃宗门栋梁,有些话老夫本不当讲。但看你如此…”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门口,确认无人靠近,才继续低声道:“那血煞噬灵诀,并非我宗传承,乃刑焱长老自外界所得。其性至邪至戾,虽有速成之效,却如饮鸩止渴,透支的乃是修行之本,更蚀人心智。老夫炼制的这些丹药,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勉强压制其万一副作用罢了。”
“外界?”萧翊敏锐地抓住这个词,故作不解,“是何方大能,竟有如此奇功?”
沐尘长老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含糊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师侄只需记住,此诀噬灵,更噬心。修炼之时,务必紧守灵台清明,万万不可沉迷于力量增长之快感,否则悔之晚矣。”
他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却又处处透着一种无力感。显然,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但迫于压力,不敢明言。
萧翊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功法来历,转而道:“多谢长老指点。只是此诀运转时,似乎对气血别有需求?”他问得更加隐晦。
沐尘长老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宗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师侄尽力而为吧,一切以保全自身为重。”这话,几乎等同于默认了那功法掠夺气血的本质,也透露出他自身的矛盾与无奈。
就在两人交谈的间隙,偏厅侧门被推开,一名药堂弟子端着一盘刚刚处理好的、颜色暗沉近乎漆黑、还带着湿润光泽的药材走了进来,似乎要送入内间丹室。那盘子经过萧翊身边时,那股奇异的金属腥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
萧翊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盘药材。那绝非任何他认识的灵草矿石,反而更像是一种经过初步提炼的、掺杂了未知物质的金属粉末?甚至边缘还能看到些许未能完全研磨掉的、极其细微的暗蓝色结晶颗粒!
那弟子感受到萧翊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走进了内间。
沐尘长老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紧张,干咳一声:“是一些新尝试的辅料,药性猛烈,用以中和某些丹药的狂暴之力。”解释得苍白无力。
萧翊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丹药,再次道谢:“多谢长老赐药解惑,弟子告退。”
离开偏厅,他没有立刻走出药堂,而是借口还想兑换些寻常疗伤药,在药堂大殿里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查器,扫过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异常。
那股金属腥气,越往药堂深处走,似乎就越发明显。尤其是在通往后方仓库区域的一条僻静走廊尽头,那气味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还混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此地的机油味和一种低沉的、仿佛能量流动的嗡鸣声!
他的脚步停在走廊入口。这里已经远离了主要炼丹区域,少有人来,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陈腐药材和灰尘的味道,但那诡异的混合气味和能量波动,就是从走廊尽头那扇半掩着的、看似废弃的仓库门缝里透出来的!
有古怪!药堂重地,怎么会有这种类似于地底母巢那种科技造物运转的味道和声音?
萧翊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他立刻控制住情绪,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如同只是路过,很快转身离开了药堂。
白天人多眼杂,绝非探查之时。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之光。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了药堂后院。正是萧翊。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白天记下的那条僻静走廊,身影一闪,便如同青烟般滑入了那扇半掩的仓库门内。
仓库内部空间不大,堆放着一些积满灰尘的废弃药渣、破损的丹炉零件,看起来并无异常。那股金属腥气和机油味在这里反而淡了不少,那低沉的嗡鸣声也消失了。
难道判断错了?
萧翊没有大意,屏息凝神,灵力汇聚于双目,仔细地扫视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壁、堆放的杂物…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仓库最里面墙角,一堆不起眼的、几乎被遗忘的破损药篓后面。
那里的地面上,似乎有不同于周围灰尘的细微痕迹。
他悄无声息地挪开药篓,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地面,触感微凉。借着一丝从高窗透入的微弱天光,他看得分明——
几片比指甲盖还要细小、薄如蝉翼的暗蓝色金属碎屑,散落在墙角缝隙里。碎屑边缘极其光滑,绝非普通锻造所能形成,更像是某种精密加工后的残渣。
而在这些碎屑旁边,还有一小滩已经彻底凝固、呈现出半透明黄绿色的胶状物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刺鼻的化学气味——冷却液痕迹!
这里绝对放置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带有精密机械结构的物体!而且是不久前才被移走的!
萧翊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镊将这几片碎屑和一点点凝固的冷却液样本收取起来,放入贴身的储物袋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证据。虽然微小,却是确凿的证据。
刑焱,乃至乘风宗高层,与域外邪魔的勾结,远比想象中更深、更早!甚至连看似超然物外的药堂,也早已被渗透,成为了他们试验那邪魔技术的场所!
他缓缓站起身,环顾这间充满尘埃和陈腐气味的仓库,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这艘大船,早已从根子上开始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