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磊的决定，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死寂的联合舰队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向全军直播？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技术探讨或意气之争了。这俨然是一场押上了两个文明技术尊严与核心理念的公开对决！赢家，将赢得所有人的尊重；输家，则将颜面扫地，成为整个远征军的笑柄。
艾兰尼斯的投影在短暂的错愕后，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后的傲慢火花。他缓缓地、优雅地向着秦磊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希尔凡贵族礼。
“既然是总指挥官阁下的命令，艾兰尼斯自当遵从。”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咏叹调般的优雅，但每个字里都透着冰冷的锋芒，“我同样希望，稍后在维修区可能发生的、令人惋惜的‘工业悲剧’，不会影响到您对‘严谨’与‘艺术’的正确认知。毕竟，爆炸的瞬间，有时候也挺有美感的。”
他接受了挑战，并且用最恶毒的语言，预言了王老总的失败。
于是，在无数道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一场风格迥异到堪称荒诞的维修对决，在“龙城”号那巨大而空旷的备用引擎舱内，正式拉开帷幕。
维修区被一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隔开，如同一个斗兽场。左边，是王老总和他那群膀大腰圆、看起来更像是拆迁队而非维修兵的地球团队。右边，则是艾兰尼斯和他那几位如同神棍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构装咏者”。
对决开始。
右边的希尔凡区域，场面瞬间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三位构装咏者盘膝而坐，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闭目冥想。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仿佛与宇宙的某种频率达成了共鸣。艾兰尼斯则悬浮在那道狰狞的引擎裂痕正前方，双手虚托，口中开始吟唱起一种古老、复杂、凡人无法理解其音节的圣歌。
那歌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以一种奇妙的波形态，作用于空间。在场的观众通过特殊的音频转译器，听到的是一阵阵如同鲸鱼在深海吟唱、又如同风吹过万千风铃般的空灵之音。
随着他的吟唱，一缕缕如同月光般柔和的能量，从虚空中凝聚，顺着他的歌声，缓缓地、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道巨大的裂痕。裂痕中那些因为空间跃迁而变得狂暴无比的金属应力，在这圣歌的安抚下，竟然真的如同被驯服的野兽，渐渐平息下来。
整个过程安静、优雅，如同一场庄严的祭祀，充满了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而能量屏障的另一边，王老总的画风则截然不同。
“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愣着干什么？等敌人送午饭吗？！”
王老总的咆哮声，通过麦克风，毫不客气地传遍了整个直播频道，震得所有观众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的维修区，简直就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二狗子！你他娘的拿的是三号扳手！我要的是五号！五号！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吗？”
“液压钳！对，就那个比你脑袋还大的大家伙！给我夹住那个角！用力！没吃饭啊！”
“谁？！是谁的润滑油滴老子头上了！信不信我把它给你灌进去！”
十几名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的维修兵，手里拿着各种型号夸张、闪烁着粗犷金属光泽的工具，在王老总那充满了各种亲切问候的咆哮指挥下，进行着一种外人完全看不懂，甚至觉得随时会引发二次爆炸的“暴力施工”。
他们没有安抚，没有吟唱，有的只是最直接、最粗暴的物理操作。
一名士兵用等离子切割枪，在裂痕周围又烧开了几个巨大的口子，看起来像是让伤口变得更严重了。另一组士兵则用巨大的液压杆，强行将变形的结构件往回顶，发出的“嘎吱”声让人牙酸。
整个场面，充满了汗水、油污、噪音和……国粹。
就在此时，远在“世界树”号王座上的秦磊，看着直播画面，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他屈指一弹。
一缕凡人肉眼无法察觉，甚至连希尔凡的精密仪器都无法侦测到的、蕴含着“道”之力的微光，跨越了遥远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王老总扛在肩上的那把名为“专治不服”的巨大扳手之中。
王老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今天这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握在手里感觉特别趁手，仿佛和自己的心跳都连在了一起。
“都给老子让开！”
准备工作完成，王老总深吸一口气，双臂那如同老树盘根般的肌肉猛然隆起。他将那把巨大的扳手高高举过头顶，抡成一个满月，然后对准裂痕附近一处经过他精确计算、却又让所有学院派工程师都无法理解的结构节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敲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敲进人灵魂深处的巨响，通过舰体结构，传遍了整个维修舱，甚至让附近几艘战舰的警报器都误响了起来。
这一敲，简直如同在所有观众的心脏上擂了一锤。
隔壁，正在优雅吟唱的艾兰尼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惊得身体一歪，嘴里的圣歌当场唱劈了叉，发出了一个类似鸭子被捏住脖子般的怪叫。一名正在“共鸣”的构装咏者更是浑身一颤，喷出一口淡蓝色的能量光雾，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仿佛道心受损。
“野蛮人！你在干什么？！”艾兰尼斯脸上优雅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他愤怒地看向隔壁，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你这是在用灵魂制造噪音！你破坏了能量的和谐与秩序！你这是在谋杀这件艺术品！”
王老总压根不理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然后对着扳手印下的那个浅浅的痕迹仔细端详了片刻，似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换了个角度，再次抡圆了扳手。
“咚——！！！”
又是一记重锤！
“咚！咚！咚！咚！咚！”
王老总的敲击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如同重金属摇滚乐最狂野的鼓点，富有节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每一次敲击，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不同的节点上。
而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狰狞的、足以让战舰解体的巨大裂痕，在这野蛮的敲击声中，竟然没有扩大，反而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震”回原位！那些断裂的金属分子，在一种无法被科学解释的伟力作用下，似乎被重新挤压、重组、嵌合在了一起。裂痕，正在“愈合”！
另一边，艾兰尼斯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他那边的“圣歌共鸣”仪式，因为这持续不断的、毁灭性的“噪音污染”，数次被打断，能量流紊乱不堪，进度条迟迟无法推进。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维修战舰，而是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地铁站旁边试图进行一场精妙的脑科手术。
就在艾兰尼斯即将精神崩溃时，王老总这边，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物理塑形”步骤。
“特制‘女娲’胶带！快！”
一名士兵立刻递上一卷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闪烁着奇特金属光泽的宽大胶带。这是地球军工最新的黑科技产品，据说内部含有记忆金属和纳米修复机器人。
王老总“撕啦”一声扯下一大块，以一种给电线杆贴小广告般熟练且粗暴的手法，将修复好的裂痕处结结实实地、严丝合缝地糊了好几层，最后还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掌，在上面狠狠地拍了拍，发出了“啪啪啪”的清脆声响，仿佛在给一贴祖传的老膏药封边。
全程，耗时，二十八分三十秒。
“搞定！收工！”王老总将那把依旧散发着微光的扳手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巨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香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监控镜头，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
整个联合舰队的通讯频道，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这就……好了？用扳手敲几下，再用胶带糊上？这是在修一艘价值连城的星际战舰的引擎核心，还是在修乡下一台漏水的拖拉机水管？
艾兰尼斯更是气急败坏地在频道里吼道：“荒谬！这简直是对工程学的终极侮辱！是对生命的极端不负责任！我以希尔凡文明技术总协调官的名义，要求立刻终止这种自杀式的行为！启动那台引擎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是不是自杀，试试不就知道了？”王老总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吐出一个嚣张的烟圈。
秦磊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迟疑：“‘龙城’号，进行满功率引擎测试。”
“什么？！”艾兰尼斯失声尖叫，他那张俊美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指挥官阁下！您疯了吗？这会引爆引擎的！我们会和这艘丑陋的铁棺材一起死的！”
然而，命令已经下达。
非必要人员紧急撤离，一道道厚重的防爆闸门缓缓落下。空旷的引擎舱内，只剩下那台被“粗暴”修复的引擎，以及无数个对准它的监控探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引擎启动。
10%功率……稳定。
30%功率……稳定。引擎发出健康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声。
70%功率……稳定。能量读数平稳得像一条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
“上到120%！给它来个极限过载测试！”王老总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自信，在频道里响起。
负责操作的年轻军官手都在颤抖，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王老总那张自信的脸，咬着牙，将功率推杆一推到底！
“嗡——！！！！”
引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刺眼的蓝色光芒从喷口爆射而出，如同在宇宙中点燃了一颗微型恒星，整个引擎舱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数据流疯狂地刷新在所有人面前的屏幕上。
引擎约束环结构强度……125%！
能量输出效率……103%！
综合性能评估……超越原始设计标准！
那道被“因果律校正扳手”敲过，又被“女娲胶带”糊住的裂痕，在极限过载的恐怖压力下，不仅没有一丝崩溃的迹象，其结构强度读数，甚至比周围完好无损的原始装甲，还要高出了整整一截！
静。
死一般的静。
所有人，包括那些最高傲的希尔凡精灵，都用一种看神仙、看怪物、看造物主般的眼神，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扛着扳手、满身油污、正在悠哉抽烟的地球老头。
直播画面恰到好处地切到了能量屏障的另一边。艾兰尼斯和他那如同艺术品般的“圣歌维修”，进度条显示，才堪堪完成了10%。
这一刻，艾兰尼斯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碎了。碎得比那道裂痕还要彻底。
他脸上的高傲、鄙夷、愤怒、讥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困惑和不可置信。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测试结束，警报解除。
艾兰尼斯如同失了魂一般，机械地飘过能量屏障，来到王老总的面前。他不再使用那种咏叹调般的贵族语气，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带着颤音的学徒口吻，无比虔诚地、虚心地求教道：
“请问……这位伟大的……‘敲击者’阁下，那种……那种利用最原始的杠杆原理和最纯粹的瞬间冲击力，却能在不破坏整体结构的前提下，达成完美‘因果律’级别分子嵌合的……神技，它的核心原理，究竟是什么？”
王老总斜着眼，看着眼前这位彻底被击溃了高傲的希尔凡技术官，将嘴里的烟头往地上一吐，用脚尖碾灭。然后，从牙缝里，慢悠悠地、充满了东方神秘主义色彩地，挤出了两个字：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