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昆仑山脚下的土地庙前飘着几缕香火，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铃响。
山雀在老槐枝上啄开第一颗晨露时，安燠正盘坐在土地庙前的青石板上。
她昨晚没回洞府——程砚非说后半夜山风凉，硬把她堵在庙侧耳房里，临走前还往她怀里塞了床带着松木香的棉被。
土地奶奶挎着竹编菜篮刚转过山弯，菜篮里的水灵白菜还沾着露水，忽就顿住脚，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扛着扫帚的土地公：\"老头子，你瞧那台阶上坐的——\"
土地公眯着老花眼凑过去，就见庙门口青石板上盘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
她托着腮发呆，发间一支木簪歪歪扭扭，活像被风吹乱的柳枝，哪还有半分上次跟程山神站一块儿的清冷样儿？\"不是那玉面夫人么？\"他嘀咕着，扫帚柄在地上敲了敲，\"前日程山神才说她是来清修的，怎的又在这儿犯懒？\"
安燠早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妖女又来了。\"土地奶奶的嗓门儿裹着晨雾飘过来，\"上回见她蹲在后山给受伤的兔子敷药，昨儿又瞧见她往山脚下王阿婆家送新纳的棉鞋——哪有妖怪干这等好事？我瞧着像魔族装的！\"
土地公被拽得踉跄两步，探头往庙前一望，白胡子跟着颤：”那程山神可是不周山下来的正经守山神，能跟妖怪混一块儿？\"
\"你懂什么！\"土地奶奶用菜篮戳了戳老伴儿，\"前儿我去给土地庙换供果，见她对着泥胎土地公拜了三拜，拜完还摸出块桂花糖搁供盘里——哪有妖怪给神仙上供的？
定是想骗咱们放松警惕！\"
安燠垂在膝头的手指蜷了蜷，她盯着脚边一只蹦跶的花蝴蝶，嘴角在晨雾里勾出半道弧——自打上月土地公撞见她被猪八戒追着跑撞树，又瞧见她蹲在溪边用系统奖励的定身桃逗野猴子，这老两口的眼神就跟粘了蜜的蛛网似的，总往她身上扑。
她早察觉这对老夫妻最近总在附近晃悠，昨日程砚去巡山时，她还在树后听见土地公嘀咕\"行为乖张，恐有魔气\"。
今日倒好，直接蹲点查岗来了？
\"既然你们想查，那就给你们看点真材实料。\"她睫毛颤了颤，闭眼默念\"系统\"，意识里那团懒洋洋的猫形投影立刻翻了个身：\"宿主今儿又要搞什么？不是说好了每日只能触发一次特殊签到吗？\"
\"跪拜签到。\"安燠在心里咬牙，\"就现在。\"
系统猫\"喵\"了一声，尾巴尖儿甩过她识海：\"成吧成吧，谁让你昨晚给我讲了二十遍《狐仙与傻熊》的睡前故事……【叮——检测到宿主于土地庙前跪坐修行满半时辰，触发'跪拜签到'，奖励《神仙伪装面具》】！”系统猫的声音从识海钻出来，尾巴尖啪嗒拍在她额头上，\"使用后可维持仙姿半日，记得别笑场啊，上回装仙子打喷嚏喷了程山神一脸桂花糕的糗事我可还记着呢。\"
一道暖融融的金光从她心口漫开。
安燠能感觉到面上皮肤微微发烫，再睁眼时，庙前老槐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映出她新的面容——眉峰如远山含黛，眼尾挑着点若有若无的仙韵，连垂落的发丝都泛着淡金色的光晕，活脱脱从九霄云殿走下来的上仙。
\"哎呀！\"土地奶奶手里的菜篮\"哐当\"砸在地上——方才还像只偷喝了蜜的懒狐狸的姑娘，此刻眉眼忽然清冷却柔和，发间木簪泛起淡淡金光，连裙角都飘着若有若无的仙云纹路，活脱脱从九重天落下来的上仙。
\"哎呀我的老腿！\"土地奶奶手忙脚乱去捡菜，白菜滚到安燠脚边都不敢捡，\"这、这是哪路神仙显灵了？\"
土地公更惨，扫帚\"啪\"地掉在地上，脑门儿直往青石板上磕：\"小神有眼无珠，小神有眼无珠！\"他偷瞄安燠的裙摆，见那云纹竟随着呼吸起伏，吓得连话都不利索，\"前日见仙娥被猪元帅追着跑，小神还以为是下界精怪...您、您这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安燠垂眸望着自己泛着玉光的指尖，喉间差点憋不住笑——系统这面具连指甲盖都给她镀了层薄霜似的仙气，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声线压得像山涧流泉：\"尔等窥视本座修行，可知犯了何罪？\"
\"知罪知罪！\"土地奶奶\"噗通\"一声跪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惊飞了老槐上的山雀，菜篮里的萝卜滚得满地都是，\"小神家那口子嘴碎，非说您总在悬崖发呆是练什么邪功...前日见您撞树撞得脑门儿起包，还说要去天庭递状子告您是魔族余孽...\"
\"慢着。\"安燠眼尾微挑，心里\"咯噔\"一声——原来这老两口早动了告状的心思？
\"大胆！\"安燠指尖凝聚起一缕青色仙光——这是她今早签到前特意用《睡仙诀》修炼的，虽然后果是系统扣了她半块程砚送的蜂蜜糕，但此刻看着土地公抖得连官印都从怀里掉出来的模样，值了。
土地公\"咚\"地跟着跪下，脑门儿直往地上磕：\"小神有眼无珠！前儿见姑娘给王阿婆送棉鞋，还当是妖物笼络人心，没想到竟是上仙微服私访！\"
她指尖轻轻一抬，土地公刚要往下说的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她望着土地公发白的鬓角，忽然想起程砚说过，土地神最是胆小怕事，若非真起了疑，断不敢捅到天庭。
\"本座原是昆仑虚清微殿的扫花童子。\"她谎话顺口就来，反正系统给的面具带记忆修正功能，\"因犯了小错被贬下界历劫，前日被天蓬元帅追着跑……是在试他的九齿钉耙。\"她瞥了眼土地公怀里揣着的黄纸状子，嘴角勾起三分冷意，\"至于撞树——\"
\"是在悟'大巧若拙'的道！\"系统猫突然从她发间探出头，圆滚滚的猫脸挂着欠揍的笑，\"我家宿主为了悟透这招，可撞了三十三次树呢，回回额头红得跟山里的野山楂似的。\"
土地公夫妇被突然冒出来的猫形投影吓了一跳。
土地奶奶盯着系统猫脑门上的金斑，倒吸口凉气：\"这是……仙兽？\"
\"嘘——\"安燠指尖点在唇上，仙雾里眉眼弯弯，\"莫要声张。待本座历劫圆满，自会在玉帝跟前替尔等美言。\"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程山神与本座同殿当差，你们可知？\"
\"知知知！\"土地奶奶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去捡菜篮，\"程山神最是正直，上回还帮小神修了土地庙漏雨的房檐！\"
\"既知，便好。\"安燠转身往庙内走，仙光裹着衣袂扬起个好看的弧度，\"若再胡乱揣测上仙，休怪本座请天规司的雷部正神来。\"
土地公忙不迭把怀里的状子揉成团塞袖子里，土地奶奶连滚带爬去捡菜，边捡边抹眼泪：\"是小神有眼不识真仙，回头我给您供三碗桂花糖粥，再把庙前那棵老槐树的歪枝砍了，省得硌着您修行……”
土地奶奶捡起最后一片青菜叶，小声嘀咕：\"老头子，我瞧这仙子跟程山神走得近......莫不是......\"
\"嘘！\"土地公忙捂住她嘴，\"上仙私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安燠望着两人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忍了半天的笑\"噗\"地喷出来。
系统猫嫌弃地用尾巴拍她脸：\"你这哪是神仙，活像戏班子里唱《仙姑训凡人》的角儿。\"它歪着脑袋看她逐渐褪去仙姿的面容，突然嗤笑，\"建议改名叫——\"
\"打住！\"安燠慌忙捂住它的嘴，就见山脚下的小路上扬起一片尘土，程砚扛着九齿钉耙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程砚来了，你可别乱说话！\"
系统猫舔了舔爪子，慢悠悠道：\"我是想说，建议改名叫'青丘戏精夫人'。\"它往她肩头一趴，眯起眼看程砚越走越近，\"不过么……你这戏，倒真把土地老儿的状子给截了。\"
安燠望着程砚怀里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耳尖悄悄发红。
她假装整理发簪，把系统猫塞进袖管里，远远就喊：\"程山神今日又去买糖饼了？\"
程砚脚步一顿，耳尖瞬间红得跟土地奶奶的菜篮子似的。
他挠了挠后颈，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那、那什么……前儿见你说想吃桂花糖饼，山脚下张阿婆今早刚出炉的……”
晨雾渐渐散了，土地庙的铜铃又叮铃铃响起来。
安燠望着程砚藏在身后的手，忽然觉得，这日子倒比当什么神仙，有意思多了。
土地奶奶的竹编菜篮\"哐当\"砸在香案上，供盘里的桂花糖粥泼出半盏，她也顾不上擦，踮着脚把新摘的山桃往供桌上堆，指尖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松鼠：\"仙子大人您瞧这桃儿，刚从后山顶摘的，甜得能齁死人！\"转头又去揪土地公的袖子，\"死老头子还愣着干吗？快把灶膛里的黄纸烧了！前日写的那封奏报，半字儿都不能留！\"
土地公正捧着个缺了口的陶壶倒茶，被她一拽，茶水全泼在青石板上。
他慌忙去摸怀里的皱纸团，却摸了个空——方才被安燠那番话吓破了胆，早把状子揉成球塞在袖管里了。
这会儿他抖着手从袖管里掏纸团，指甲缝里还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屑：\"烧！这就烧！\"转身往庙后跑时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活像只被追急的老鹌鹑。
安燠垂眸盯着供桌上摇摇晃晃的山桃，耳尖微微动了动——方才土地奶奶那句\"给巡察使的奏报\"像根细针，扎得她后槽牙直发酸。
她表面端着仙姿，指尖却在袖中掐出月牙印：巡察使？
天庭的巡察使专管下界精怪异动，若真带着天规来查……她偷瞄了眼程砚的方向，见他正站在山路边啃糖饼，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这才压下心头的慌乱。
系统猫从她发间钻出来，尾巴尖扫过她发顶：\"宿主心跳加速，是被'巡察使'三个字吓着了？\"它舔了舔爪子，金斑在晨光里闪了闪，\"我早说过，你这躺赢计划得加个'防告状'支线——上回被猪八戒追着跑撞树，上上次蹲溪边用定身桃逗猴子，再上上次在悬崖发呆被雷劈...\"
\"闭嘴！\"安燠用仙雾裹住系统猫的嘴，眼尾却泄了丝笑意。
她望着土地公在庙后烧纸的身影，见那团黄纸刚碰到火折子就\"轰\"地窜起老高，青烟里还飘出半片未烧尽的字——\"玉面夫人行迹诡秘，疑与魔族勾连\"。
她嘴角抽了抽，在心里默默给系统猫记了笔：回头得让这懒猫去查巡察使的行程表。
待土地公夫妇连滚带爬跑下山，安燠指尖掐了个诀，面上的仙雾\"唰\"地散了。
木簪重新歪在发间，月白裙角沾了片草叶，哪还有半分上仙模样？
她弯腰捡起土地奶奶方才滚落的白菜，随手扔进庙门口的竹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程砚啃糖饼的动作顿住了。
\"你方才用了什么手段？\"程砚扛着钉耙走过来，钉齿上还挂着两片晨露未干的草叶。
他盯着她发间重新歪掉的木簪，喉结动了动。
安燠把白菜篮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山路上走：\"秘密。\"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鞋尖踢飞块小石子，石子\"咕噜噜\"滚进路边的野菊丛里。
程砚却没像往常那样被她逗笑。
他抱着菜篮站在原地，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野菊花簌簌掉瓣：\"安燠。\"他喊她名字时尾音发沉，像山涧里沉了千年的老石头，\"前日你撞树撞得额头起包，我当是你贪玩；昨日你蹲溪边用桃子逗猴子，我当是你心软；可方才那身仙雾……”他伸手摸了摸她方才站过的位置，指尖沾了点若有若无的仙气，\"这不是普通精怪能有的。\"
安燠脚步顿住。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她耳尖发凉。
她望着程砚泛红的眼尾——那是他着急时才会有的模样，像极了上次她被雷劈后，他冒雨背她回洞府时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程砚。\"她转身望着他，发间木簪在风里晃啊晃，\"你信我么？\"
程砚望着她眼底的星子，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伸手，把她发间歪掉的木簪重新别正。
木簪上的刻痕硌着他指腹，像极了他前日在不周山古碑上见过的纹路——那是上古狐仙的族徽。
他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却稳得像山：\"信。\"他说，\"但我要知道，你到底在躲什么。\"
安燠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担忧，忽然笑了。
她踮脚把他怀里的菜篮往上托了托，白菜叶蹭得他鼻尖发痒：”那……黑熊寨的密室，你可敢带我去？\"
程砚耳尖\"刷\"地红到脖子根。
他一把将她捞进怀里，钉耙往肩上一扛就往山上走，脚步重得像打鼓：\"有什么不敢？\"他闷声说，\"那密室连我都只去过三次……你要是敢跑，我就用熊抱把你捆在石床上。\"
山风卷着野菊香掠过他们身侧。
安燠趴在他肩头，望着他后颈翘起的呆毛，忽然听见系统猫的嗤笑：\"宿主，你这是要主动送上门查岗？\"她没理它，却悄悄把藏在袖中的木簪攥紧了些——木簪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青丘隐世狐族，安燠。\"
程砚的脚步忽然顿住。
他望着前方被晨雾笼罩的黑熊寨，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阿燠……”他没说完，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我定要护你周全。\"
晨雾里，黑熊寨的寨门缓缓露出轮廓。
门楣上的铜环被风撞得\"哐当\"响，像在应和着什么秘密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