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的狐尾在程砚臂弯里蜷成毛团，后槽牙却咬得死紧——她能感觉到灵力正顺着七窍往外漏，像被人拿针戳破的蜜罐。
可当指尖触到腰间那枚温热的镜印残片时，又咬牙把涌到喉头的闷哼咽了回去。
\"稳住。\"她对着程砚耳尖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片雪，\"等那道金光撞碎南天门的结界，你就把钉耙往地上一杵——动静越大越好。\"
程砚低头看她，见她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睫毛上还凝着层薄汗，哪有半分平时掐着他耳朵骂\"胖熊\"的泼辣样？
他喉结动了动，把\"你再撑不住我就扛着你跑\"的话咽回去，反而故意粗着嗓子道：\"小狐狸倒会使唤人，回头得用三坛桂花蜜赎工。\"
话音未落，安燠指尖的镜印突然泛起青芒。
那些由心印·窥命分裂出的虚像同时抬手，袖口翻卷间撒出一把碎星似的金砂——正是她前日里蹲在洞府后山，用晨露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传音阵眼。
金砂在空中连成金线，像根绷直的琴弦\"铮\"地一颤。
程砚的钉耙突然嗡鸣，他顺着金光望去，正见那道裹着东海盟约的金光撞破云层，直向南天门窜去。
沿途的仙云被灼出焦黑的洞，连守云的童子都抱着云帚尖叫着往下坠。
\"成了？\"老参不知何时从树后钻出来，他那身参须织的青衫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枯瘦的手攥住安燠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当年我被他们关在锁灵塔里，亲眼见着他们把盟约扔进熔炉——原来你...你竟从残灰里扒拉出了半枚印！\"
安燠被他攥得手腕发疼，却还是扯出个苍白的笑：\"老参，您当年给我讲东海夜谈时，袖口沾的那点炉灰，够我炼三个月的阵了。\"
话音刚落，南天门前突然炸开一片惊呼。
程砚抱着安燠跃上云头，就见那道金光正缠在功德碑上，将绢帛似的盟约内容一寸寸展开——\"青丘狐族以海眼为誓，助佛门渡化十万孽龙；佛门当保狐族千年清誉，不得污其名\"的朱笔小楷，在晨晖里亮得刺目。
\"那不是被销毁的密档吗？\"
\"功德碑怎么会显这个？难道...难道当年的谣言是假的？\"
\"玉面夫人竟是被冤枉的！\"
仙官们的议论像炸开的蜂窝，有执宪司的小吏举着玉牌直跺脚，有巡天的天兵把长枪戳进云里，连广目天王的紫金葫芦都\"当啷\"掉在地上，滚出好远。
老参的参须簌簌发抖，他望着功德碑上的字迹，突然蹲下来捂住脸——安燠这才发现，他眼眶四周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鲜嫩的粉色，像被剥了层老皮的新参。
原来这千年精怪，竟把毕生修为都压在今日，就为等一个沉冤得雪。
\"还没完。\"安燠突然从程砚怀里直起身子，指尖在虚空划出个狐首印。
程砚感觉到她灵力波动突然不稳，忙把钉耙横在两人身前，却见她从袖中摸出枚黑黢黢的桃核，\"当年他们毁盟约时，我让系统小懒虫在炉灰里偷了颗种子——\"
\"你该不会...\"程砚突然嗅出不妙，\"这桃核是？\"
\"醉梦丹的引子。\"安燠把桃核在掌心搓了搓，上面的裂纹里渗出点淡粉的汁水，\"当年佛门禁地的醉梦树，结的核儿烧起来能让神仙说真话。
现在功德碑震住了他们的嘴，这把火...得烧穿他们的胆。\"
老参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当年在锁灵塔，我听见主持说...说要把狐族最后的血脉也...\"
\"嘘。\"安燠把桃核塞进程砚大掌心里，\"你帮我扔。\"
程砚望着掌心里这枚其貌不扬的桃核，又望着她眼下的青黑，突然把桃核往自己嘴里一塞——安燠刚要急，就见他喉结动了动，桃核竟顺着他熊妖的食道滑进丹田。
\"程砚你疯了？\"
\"没疯。\"程砚咧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熊妖吞东西，得用丹田温着才香。等会儿你说扔，我就...呃！\"
他突然捂住肚子，耳尖瞬间涨成粉红色。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那桃核裂开条缝，从中飘出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春日里刚化冻的蜂蜜，又像浸了月光的桂花酒。
\"这味儿...\"程砚吸了吸鼻子，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怎么有点像你藏在枕头底下的蜜饯？\"
安燠望着那缕甜香慢悠悠飘向南天门，嘴角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
她靠在程砚肩头，听着远处仙官们的喧哗声越来越急，突然觉得连灵力枯竭的虚浮感都淡了些。
\"程砚。\"她轻声道，\"等真相全抖落出来...你陪我去青丘故地看看吧？我想...在狐狸洞前种棵醉梦树。\"
程砚没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他能感觉到，那缕甜香正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肺里，像团暖融融的火，烧得他心口发颤。
而南天门方向，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是功德碑上的字又显了新页，还是哪个仙官的茶盏被惊得摔碎了。
此时云端深处，那道灰袍身影正捏着九环禅杖。
他望着功德碑上的字迹，又嗅着渐浓的甜香，指尖在杖身的环扣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袖中滑出半枚带血的玉珏——与安燠镜印残片上的青芒遥相呼应，\"看来这局，要提前收场了。\"
而安燠并不知道云端的暗涌。
她望着程砚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伸手戳了戳：\"胖熊，你肚子里的桃核...不会发芽吧？\"
程砚耳尖更红了，他故意把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云层直晃：\"再戳就把你扔下去喂乌鸦！\"
安燠却笑出了声。
她望着南天门前还在翻涌的人潮，望着老参跪在云里抹眼泪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路的躺赢、签到、被追打...好像都值了。
毕竟，真相飞天的时刻，总有人要颤抖的。
而那缕甜香，才刚刚漫过南天门的门槛。
安燠指尖的狐首印刚完成最后一笔，喉头便涌上腥甜。
她强撑着没让血珠溅在云头，只将脸埋进程砚颈窝——那里有熟悉的雪松与蜜蜡混合的气息，像根拴着魂魄的线。
\"小懒虫，该你了。\"她在系统空间里默念，尾椎骨处的银环微微发烫。
这是她用三个月签到得来的\"心印·改命\"最后一次机会，得趁醉梦香搅乱仙识时，把佛门密约的残魂从功德碑最底层扒拉出来。
程砚察觉到她身子突然绷成弓弦，臂弯里的分量轻得像片被风卷走的叶。
他赶紧把钉耙往云里一插，金属与仙云摩擦出刺啦声响，震得两人脚下的云层凝成实体。”夫人？”他喉结蹭过她发顶，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慌，\"要不咱不玩这招了，回洞喝你藏的桂花酿——\"
\"不行。\"安燠咬着他衣襟闷声打断，指尖突然迸出青芒。
那道缠着东海盟约的金光骤然分叉，分出半缕钻进功德碑缝隙。
云端霎时炸开刺目的白光，连广目天王的紫金葫芦都被震得腾空而起，\"当啷\"撞在南天门门环上。
\"看！功德碑又动了！\"有巡天夜叉指着半空尖叫。
原本只显东海盟约的碑面突然泛起涟漪，第二行朱笔小楷从涟漪里浮出来——\"佛门以渡厄为名，取青丘狐族骨血炼往生丹；事成则毁其族史，绝其后嗣\"。
字迹比先前更艳，像蘸着人血写的。
南海观音的玉净瓶\"啪\"地磕在臂弯，柳枝上的露水全抖落在锦袍上。
她身后的善财童子攥着红肚兜直往后缩，连龙女都忘了持明珠，任那珠子\"咕噜噜\"滚到安燠脚边。
\"妖女！你竟敢篡改佛门圣物！\"灰袍僧人的声音从云端劈下来，震得程砚耳尖发疼。
安燠抬头望去，正见那僧人握着九环禅杖踏云而来，杖上的铜环撞出急促的响，\"功德碑录的是三界因果，岂容你这等精怪——\"
\"我只是还它本来面目。\"安燠抹了把嘴角的血，狐尾却不受控地在程砚腰上缠了三圈。
她望着僧人袍角绣的金色迦陵频伽鸟，突然笑出声，\"当年锁灵塔里的火，烧得掉绢帛烧不掉因果。您说这碑，是记我篡改的罪，还是记您当年烧盟的罪？\"
僧人脚步一顿，九环禅杖在云里戳出个焦黑的洞。
他额角青筋跳得像活物，盯着功德碑的眼神像要把那行字生吞下去。
南海观音突然抬手按住他胳膊：\"金禅子，莫要动怒。\"她声线还是温的，可攥着玉净瓶的指节白得发亮，\"这等小手段，不过是垂死挣扎。\"
\"垂死挣扎？\"老参突然踉跄着站起来，参须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
他颤巍巍指着功德碑，枯瘦的手直往僧人脸上戳，\"当年我被关在锁灵塔第七层，亲眼见你师兄把狐族幼崽的血灌进丹炉！你说这是渡厄？你说这是圣物？\"
金禅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甩脱观音的手，禅杖往地上一杵，竟引动半片云层聚成雷阵：\"老匹夫敢胡言！看我——\"
\"够了！\"程砚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抱着安燠往前跨出半步，钉耙上的倒刺闪着冷光，\"要打架回你雷音寺打，别在我媳妇跟前撒野。\"熊妖的声线本就浑厚，这会儿混着灵力震得云层直颤，连金禅子的雷阵都散了大半。
安燠偷偷掐他腰侧软肉——这胖熊，明明自己灵力也快见底了，偏要硬装大尾巴狼。
可程砚像没知觉似的，反而把她往怀里又拢了拢，喉间发出低低的威胁声，活像护崽的熊瞎子。
\"传讯！快传讯！\"执宪司的仙官突然慌了神。
安燠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下看，就见人间界的云层里窜着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修士们用传讯符抄录契约内容。
有扛着酒葫芦的道士骑在纸鹤上狂写，有拿竹简的书生踩着剑光追着金光跑，连山脚下卖糖葫芦的老汉都举着糖稀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佛门黑幕\"四个大字。
\"封锁消息！\"广目天王总算找回自己的葫芦，对着人间界大喝一声。
可他刚念了半句法诀，就见那串糖葫芦突然爆成红光，把他的仙术撞得七零八落。
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牌子蹦得老高：\"神仙也管不着老百姓吃瓜！\"
安燠望着这一幕，突然笑出了声。
她靠在程砚肩头，看金禅子气得直抖，看观音的玉净瓶里冒起青烟，看老参的参须因为激动变成了嫩粉色——原来真相炸响的声音，比她偷溜去人间听的戏文还热闹。
\"这才只是开始。\"她对着程砚耳尖轻声道。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滚过闷雷。
程砚抬头，就见原本晴朗朗的天突然裂开道缝，银蛇似的雷霆从中窜出，劈得云层翻涌如怒涛。
在雷光最盛处，一座朱漆金瓦的宫殿正缓缓升起，飞檐上的神兽在闪电里忽明忽暗，像头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古兽。
\"那是...\"程砚的钉耙突然在掌心发烫，这是不周山守山传承里才有的警示。
他望着那座宫殿，喉结动了动，\"紫霄宫？\"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心口发紧。
她摸出腰间的镜印残片，青芒正与远处的雷光呼应，像两根被命运拧在一起的线。
\"程砚。\"她把残片贴在他手心里，\"看来...咱们的躺赢日子，要翻篇了。\"
云层深处，紫霄宫的飞檐终于刺破乌云。
而那声来自上古的轰鸣，才刚刚震醒沉睡的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