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烛火在晨风中打了个旋儿，将程砚心口那道青痕映得愈发狰狞。
每道裂痕抽动时，石榻下的地脉灵纹便暗上一分——安燠数过，这已是第七次。
她攥着账本的手沁出冷汗，封皮上的鎏金纹路正泛着刺目的红光，机械音炸在耳畔：「警告！地脉共契连接值跌破临界线，建议立即切断所有愿核链接。」
「切你个头。」她咬着后槽牙把警告声按灭，指尖在账本页面上翻飞。
这账本是她三年来攒下的「反派信用」，记着青丘山狐妖替猎户看娃的工时、河神妾室补渔网救下的鱼苗数、连虎力小仙替土地公拔白胡子都折成了「善缘点」。
若此刻断开链接，这些被天机阁判定「不该存在」的善举，会像被戳破的泡泡般消失——而程砚用本源护着的，正是这些「不该存在」的活气。
「锁死本源池权限。」她将程砚带血的指腹按在账本核心，金红两色光纹在纸页间纠缠，「受益人只能是程砚。」石榻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青痕又爬过锁骨。
安燠喉头发紧，忽然想起昨日他刻石碑时的模样——明明疼得手抖，偏要把「反派开会处」的「处」字多描三笔，说要让小兔妖们认字时少费点劲。
屏风后传来木匣轻响。
她掀开绣着九尾狐的布帘，取出那本《小懒虫日志》——封皮上的「小懒虫」是她偷偷给系统起的外号，现在正被她翻得哗啦作响。
第一页：「三月初七，系统觉醒1%，程砚替我扛雷劈，后背焦了三大块。」第二页：「五月十五，觉醒3%，他替老蛟龙挡了斩妖剑，肋下留道寸长的疤。」最新一页停在昨日：「十月初九，觉醒进度跳至3%，程砚本源现裂痕——」
「原来不是系统挑中我。」安燠捏着日志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戳穿纸页，「是他拿命给我垫的台阶。」她猛地将腰间玉佩砸在账本上，那是程砚用不周山寒玉雕的小狐狸，此刻正被血契烧得发烫，「小懒虫听着，往后所有收益必须过『共主血契』——他受一分伤，我扛八分。」
石榻传来响动。
程砚撑着胳膊要坐起，发梢还沾着昨夜的血痂，熊耳蔫蔫地垂着：「燠儿...你又乱...」话没说完便呛咳起来，青痕趁机爬上脖颈。
安燠扑过去按住他肩膀，发顶的狐毛簪子蹭过他下巴：「躺好！这次换我当你的地脉。」她咬破指尖在两人掌心画出血阵，《睡仙诀·共枕篇》的口诀滚瓜烂熟——这是她偷偷练了三个月的功法，原本想着等程砚喝多了装睡时逗他，现在倒派上正经用场。
血阵泛起柔光，两人的呼吸渐渐重叠。
安燠能清晰感觉到，那些原本要啃噬程砚本源的反噬之力，正顺着血脉往自己体内钻。
先是指尖发麻，接着是手腕像被火钳夹着，最后心口疼得像是有人攥着她的心脏揉面。
她额头抵着程砚的，冷汗滴在他锁骨上，却笑出了声：「系统提示...疼到发抖...也能签到？」
程砚迷迷糊糊地抬手摸她的脸，指腹蹭过她汗湿的鬓角：「傻...小兔妖...」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背你去后山摘杏儿...不去开会了...」安燠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他颈窝：「不去，等你好了...咱们去浮空殿签到。」
话音刚落，账本突然剧烈震动。
安燠抬头时，纸页间窜出一缕金光，在两人头顶凝成一行小字——
【今日签到地点：浮空殿疗伤石榻】
后半句被金光吞了去。
程砚的呼吸渐稳，心口的青痕终于不再蔓延。
安燠摸着他逐渐变暖的手，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虎力小仙端着蜂蜜水来了，老蛟龙的龙鳞在晨光里闪着银边，土地公的笏板上还沾着新磨的墨汁。
「夫人！」虎力小仙的脑袋从门框探进来，「山神像前的供品...多了三筐山杏！」
安燠低头，发现程砚的手指正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
石榻下的地脉灵纹重新亮了起来，像一条缀满星子的河，正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漫向更远的山岗。
议事厅的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将账本震得跳了两跳。
安燠刚把程砚的手按回石榻，鎏金封皮上便窜出金红两色流光，在半空凝成系统提示——【今日签到地点：浮空殿疗伤石榻，奖励：反噬分摊协议（被动）】。
“被动？”她捏着程砚发凉的指尖，狐尾尖在石榻下悄悄卷住他的脚踝，“小懒虫终于开窍了？”系统没接她的槽，提示光条继续滚动：【该协议可绑定所有愿核归集者，自愿分担共主伤势，分摊比例由绑定者实力自动调节。】
“绑！现在就绑！”安燠抄起程砚腰间的不周山令，在账本上重重一磕。
地脉灵纹突然泛起涟漪，像块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潭——西岭方向最先亮起一点幽光，是老熊洞的熊大扛着蜂窝冲出来，蜂窝里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俺们洞的愿核早备好了！上回夫人给俺治脚底板扎的刺，这账该俺们还！”
七十二洞的光团接二连三地亮起来。
虎力小仙举着笏板蹦上窗台，板上墨迹未干：“土地公说要写‘共担因果’四个大字当匾！”老蛟龙甩着银鳞从房梁上滑下来，龙角挂着刚串好的鱼灯：“俺把龙涎泉的愿核也绑了，程共主喝口水都能补本源！”连最胆小的兔妖三姐妹都攥着胡萝卜跑进来，兔耳朵尖沾着晨露：“我们...我们用种萝卜的愿核！”
程砚原本泛青的胸口突然一暖。
他眯着眼睛看那些光点像萤火虫似的往自己心口钻，喉结动了动：“燠儿...这是？”
“你前两年给老熊治过熊毛癣，给兔妖挡过老鹰，给土地公修过破庙。”安燠俯身替他理了理乱发，发间狐毛簪子蹭过他鼻尖，“他们说，这些不能算‘不该存在的活气’，得算‘该还的人情’。”
石榻下的地脉灵纹突然暴涨，像条活过来的星河流向四方。
安燠趁机跃上议事厅主位，狐尾在身后绷成蓬松的扫帚状——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程砚总笑她像炸毛的雪团。
“从今天起，反派联盟不只有‘交税’！”她拍响账本，封皮上的“反派信用”四个字突然变成“共担因果”，“你过去造的孽，我们帮你算；你未来挨的揍，我们替你扛！”
话音未落，账本自动展开成一卷泛着青光的契约。
虎力小仙第一个扑过去按爪印，爪子刚碰纸页就“嗷”地缩回——契约里传来程砚昨夜咳血的闷哼。
他甩着爪子吸溜鼻子：“疼...但比被雷劈轻多了！”老蛟龙甩着尾巴挤上来，龙爪按下去时龙鳞都抖了抖：“比当年被斩妖剑捅的伤轻！”兔妖三姐妹挤作一团，最小的那只闭着眼按了个歪歪扭扭的爪印：“比被狼妖追时摔的疼轻！”
安燠看着满纸歪歪扭扭的爪印和墨迹，喉间突然发紧。
程砚不知何时撑着石榻坐起来，熊耳悄悄立成小雷达，伸手勾住她的小拇指：“燠儿，他们的疼...是不是像你给我揉肩？”
“像。”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他肩窝，“像你给我偷山杏时，被刺扎的手。”
深夜的愿核镜泛着幽蓝的光。
安燠蜷在镜前的蒲团上，指尖轻轻划过镜面。
镜中本该映出她的倒影，此刻却浮着程砚的脸——他举着山杏站在桃树下，衣摆沾着泥，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这杏儿甜，我挑了最红的。”
“如果我不是玉面夫人...”她对着镜面轻声问，“只是个普通狐妖，你还会来给我偷山杏吗？”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倒影碎成一片星光。
账本“唰”地弹开新提示：【检测到高维意志波动，疑似对“共担机制”产生认知紊乱】。
安燠抬头，眸中寒光一闪——她早该想到，那些总说“妖怪该有妖怪的命”的家伙，怎么会容得下“妖怪替妖怪挨疼”？
“疼，才是最真的签到。”她摸着腰间被血契焐暖的小狐狸玉佩，忽然听见地底传来“叮咚”一声。
那口被天机阁封印的墨井，水面第一次泛起了涟漪，像有人往深不见底的井里投了块石子。
“燠儿。”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披上了外衣，熊耳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药汁，“西岭的山语井...说有话要跟我讲。”
安燠转身要拦，却见他指腹轻轻点在自己心口——那里还留着刚才分担反噬时的淡红印记。
“他们的疼我接住了，山语井的话...我得去听。”他弯腰把她抱起来，像抱当年那只被雷劈晕的小狐狸，“等我回来，带你去摘今年第一筐山杏。”
墨井的涟漪还在扩散。
安燠趴在他肩头，闻见他衣摆上残留的药香和山杏的甜，突然想起系统日志里的第一页：“三月初七，程砚替我扛雷劈，后背焦了三大块。”而此刻，那些焦痕里，正开出星星点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