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落了三场，第四日清晨云缝里漏出半轮太阳，安燠推窗便见漫山桃枝涨红了脸——到底是应了前日她在程砚耳边念叨的“清明雨歇时该有好景”。
“阿燠！东头那窝小狐狸又扒拉你晾的草药了！”程砚的大嗓门裹着山风撞进来，混着新焙的桂花香气。
安燠转身时发梢扫过窗棂，正撞落一串沾着雨珠的桃花，落在她素色裙角，倒像谁偷偷绣了朵活的。
院中央，三只巴掌大的小狐崽正围着块青黑铜片打转。
最小的那只金尾狐扒着铜片边缘，粉爪垫在“天条”二字上，仰头问：“阿燠姐姐，这个能当铃铛吗？摇起来肯定响！”铜片足有半人高，小狐狸们推得歪歪扭扭，金尾狐的耳朵都被压成了飞机耳。
安燠蹲下来，指尖拂过铜片上斑驳的刻痕——这是当年截天教老祖试图篡改命簿时崩碎的天条断尺，曾压得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如今阳光落在刻痕里，倒像撒了把碎金。
“太重啦，小铃铛要叮当响，这个摇起来能砸疼你们的小爪子。”她捏了捏金尾狐的耳朵尖，转头冲院角蜂箱旁的身影喊，“程砚！你说垫哪张桌子腿合适？”
程砚正踮脚给蜂箱换新蜜脾，闻言直起腰，后背蹭了块黄澄澄的蜂蜜。
他抹了把脸，倒把蜂蜜抹得更花：“厨房那张老晃！上回你夹红烧肉，盘子差点滑进汤里。”顿了顿又补一句，“垫锅盖也行，省得你半夜爬起来偷掀锅盖，把我炖的香菇鸡都跑气了。”
小狐崽们“嗷呜”叫着扑向铜片，金尾狐边推边回头喊：“程叔叔坏！阿燠姐姐才不偷吃，是鸡汤太香啦！”安燠笑着帮它们扶了把铜片，看那“天条”二字被小爪子推得朝下，突然觉得这铜片倒真该这么躺着——从前压人，如今垫桌，倒也算物尽其用。
午时三刻，院中古槐下摆开红漆木桌。
程砚系着靛青围裙从厨房颠出个陶钵，盖子掀开时白雾腾起，安燠鼻尖微动——是她念叨了半月的蜜汁烤兔（素食版），兔形是用菌菇雕的，表面刷着透亮的蜂蜜，连耳朵尖都烤得焦脆。
“第一届不周山住户代表大会现在开始！”安燠端端正正坐主位，手里却悄悄摸了块野菜饼。
程砚在她旁边坐下，往她碗里堆杏仁豆腐：“严肃点，咱们现在是有编制的‘联合治管会’。”话音刚落，头顶掠过一阵扑棱声，瘸腿乌鸦歪歪扭扭落桌上，爪间柳叶信“啪”地拍在安燠手边。
信上字迹歪得能绕三圈：“东崖松鼠告西岭熊崽偷核桃。”安燠憋着笑抬头，正撞进程砚喷酒的瞬间——他刚喝了口桂花酿，闻言“噗”地喷在对面的野菜饼上。
小狐崽们挤在桌下啃兔腿，金尾狐探出头：“程叔叔喷饼啦！”
“罚抄《邻里公约》十遍，背熟换半块芝麻糖。”安燠提笔在信角批注，笔尖悬了悬又添一句，“熊崽要是背不下来，程叔叔替他抄。”程砚刚擦完嘴，闻言瞪圆眼睛：“我？我又没偷核桃！”“你是护短专员。”安燠托腮笑，“职责包括替熊崽背锅。”
饭后两人溜达到山腰凉亭。
春阳把桃花影子筛在石桌上，安燠忽然顿住脚步——青石板墙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幅画：扛钉耙的熊大汉搂着只小狐狸精，头顶气泡里歪歪扭扭写着“咱不守规矩啦！”小狐狸精的尾巴画得毛茸茸的，熊大汉的耳朵尖还红着。
“是上回那窝小猴子画的吧？”程砚挠头，“前儿见它们扛着粉笔在林子里跑。”安燠没说话，从袖中摸出彩色石笔——这是前日山脚下货郎挑子上买的，红的像桃花，蓝的像天。
她踮脚在壁画旁添了个小摇篮，用红笔写：“下一代签到预备役。”
程砚的呼吸突然重了。
他望着那歪歪扭扭的“预备役”，喉结动了动，伸手把安燠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像从前那样暖，带着松脂和蜂蜜的味道。
“你说……真能这样过一辈子？”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尾音有点发颤。
安燠仰头怼他鼻尖：“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回天庭当金仙，天天揍雷公？”程砚被逗笑了，低头吻她耳尖：“不想。现在挺好——能看你逗小狐狸，能给你炖鸡汤，能……”他突然顿住，手指轻轻抚过壁画上的小摇篮，“能等咱们的小预备役。”
黄昏时，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识海响起。
安燠正靠在程砚肩头数桃花，那行淡金色的字就这么浮出来，比从前的机械音温柔许多：【检测到文明共识达成，躺赢签到系统即将退役。
最终奖励发放：永久绑定“安心模式”——与程砚同处一地时，每时辰自动累积幸福感，转化为微量法则抗性（免疫一切强制命运绑定、剧情修正、因果篡改）】。
“早该退了。”安燠看着文字笑出声，指尖虚点确认，“整天逼我睡觉打卡，烦死了——可要是没了你，谁帮我记他偷吃桂花糕的糗事？”程砚正剥杏仁给她，闻言手一抖：“我哪回偷吃没给你留？上回那半块枣泥酥还是我藏在蜂箱里的！”
月升中天时，两人并肩坐在老槐树下。
这棵树是安燠刚穿书时撞过的，树皮上还留着块浅痕。
程砚忽然从怀里掏出枚铜牌，铜绿爬满“守山共主·程砚·殉职勿救”几个字——是他当年奉命赴死时的身份铭牌。
他蹲下身，在树根旁挖了个小坑。
安燠跟着蹲下，看他把铜牌轻轻埋进去，又仔细拍平土：“从前守的是命令，现在守的是想守的人。”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中衣——那是她去年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穿了一整个冬天。
“知道吗？我今天签到了。”安燠靠着他，望着漫天星斗轻声道。
程砚揽紧她的腰：“又骗系统加班？”“不，”她闭眼微笑，“我是说，和你一起活着的每一天，我都想打卡。”
远处，神核树的新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一片叶子轻轻飘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叶脉间凝着点露，像极了系统从前弹出的“已签到”提示。
程砚低头吻她手背：“那明天……”“明天继续签到。”安燠打断他，“签小预备役的胎动，签老槐树抽新芽，签……”她突然住了嘴，耳尖发烫——原来不知何时，程砚的手已经覆上她的小腹。
山风裹着桃花香吹过，老槐树上的新叶沙沙作响。
这一次，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天条压顶，只有两个凡人（或者说，两个终于活成了人的妖怪与山神）的心跳，在春风里撞出最温柔的“已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