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市井惊鸿与铜钱困局
许湘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着钱袋里最后几枚开元通宝，冰凉的触感却让她掌心冒汗。它们相互撞击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喧嚣的江夏城西市入口，几乎微不可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没钱了。这个穿越以来最现实、最冰冷的困境，终于赤裸裸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李沛然显然也听到了那声代表着“囊中羞涩”的轻响，他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但很快被强装出的镇定掩盖。“没事，”他压低声音，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看这市集规模，机会总比困难多。我们先逛逛，摸清情况再说。”
踏入西市，仿佛一步撞进了一幅活色生香的《清明上河图》。巨大的声浪和复杂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感官。宽阔的土路两侧，店铺肆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更有无数摊贩见缝插针，将货物琳琅满目地铺陈开来，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嘶鸣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来看看嘞！新到的江南绸缎，水一样滑！”
“胡麻饼！刚出炉的胡麻饼！香掉牙嘞！”
“磨镜！磨剪子戗菜刀——”
许湘云的眼睛几乎不够用。她看到梳着高髻、穿着艳丽襦裙的唐代女子在胭脂水粉摊前流连；看到袒露着半边肩膀、深目高鼻的胡商牵着骆驼，驼铃叮当；看到杂耍艺人喷出熊熊火焰，引来围观者阵阵喝彩；也看到挑着新鲜蔬菜的农夫和提着鱼篓的渔人匆匆穿行。这就是开元盛世的市井，蓬勃、杂乱，充满了 raw 的、未经雕琢的生命力。
她的专业本能瞬间被激活，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好奇，而是精准地扫描着各个小吃摊档。她看到一个老妪在卖一种油煎的米糕，生意颇好，但看她操作，油温控制全凭感觉，翻面时机也不甚精准，偶尔有几块便带了焦糊味。另一个壮汉卖的汤饼（面条），汤头浑浊，显然只是简单熬煮，肉香寡淡，全靠一把粗盐调味。
“沛然，你看，”她悄悄拽了拽李沛然的衣袖，指向那几个食摊，“他们的手艺…有很大改进空间。若我用小炒黄牛肉的法子来做浇头，或着试着熬一锅高汤…”
李沛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眼中也燃起希望。但他想的却是另一条路。“湘云，你先看着。我去那边文人扎堆的字画摊、书肆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些机会。”
两人暂时分开，融入不同的人流。许湘云在一个生意相对冷清的粥摊前停下，摊主是位愁眉苦脸的大婶。许湘云观察了片刻，鼓起勇气上前，用这几日跟张翁学的蹩脚唐话夹杂着手势交流。
“大婶，您这粥…可是用了井水直接煮？”
大婶一愣，没好气道：“不用井水用什么？难不成用金河水？”
许湘云也不恼，微笑道：“或许可以试试用纱布滤过再沉静片刻，取上层清水。熬粥时，若能加一小勺油，粥会更香滑。若是夏日，还可采些薄荷叶切碎，出锅时撒上一点，清爽解暑…”
她尽量用简单的词汇描述着现代烹饪中司空见惯的小技巧。那大婶起初不耐烦，听着听着，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那锅寡淡的粥。
另一边，李沛然踱到一个围了不少文士的书画摊前。摊主正在吹嘘一幅仿的王羲之字帖，周围几人啧啧称奇。李沛然只看了一眼，那略显呆板的笔锋和做旧的痕迹，在他这个看过无数高清字帖印刷品的现代人眼里，简直破绽百出。他一时没忍住，低声对身旁一位看起来颇为儒雅的老者道：“此帖行气滞涩，‘永’字八法多有欠缺，恐非精品。”
那老者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细细审视后，竟微微点头。摊主却耳尖听到，顿时怒目而视：“兀那小子！胡言乱语什么！”
李沛然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连忙拱手：“小子妄言，恕罪恕罪。”赶紧抽身退开，背后已惊出一层细汗。在这陌生时代，显露与众不同是极度危险的。他顿时收敛心思，再不敢轻易开口，只默默观察着那些文人的交谈，试图从中捕捉有关李白或者当下诗坛风尚的只言片语。
就在李沛然感到些许沮丧时，市集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女子的惊呼声！他心头猛地一跳，那声音依稀像是湘云！他立刻拨开人群，奋力向声音来源处挤去。
只见一个粥摊前围了一圈人，许湘云正扶着一个差点被打翻的粥桶，脸色发白。而对面的粥摊大婶正叉着腰，对着一个慌忙逃窜的瘦小背影跳脚大骂：“天杀的小猢狲！敢偷到老娘摊上来！呸！”
原来是有小贼趁许湘云和大婶说话，想摸走摊上的钱匣，被许湘云及时发现惊呼，贼人受惊逃窜，却差点带倒了滚烫的粥桶。
李沛然冲上前，一把拉过许湘云：“你没事吧？伤到没有？”
许湘云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没…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那大婶骂完了贼，转回头，看着许湘云，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感激和歉意。
“多谢小娘子了…唉，这世道…你方才说的那法子，真有用？”
许湘云定下神，肯定地点点头，又趁机多说了几句关于食材处理和提升口味的小窍门。大婶听得认真，最后竟从钱匣里摸出两枚开元通宝，硬塞到许湘云手里：“小娘子心善，还有见识，这点钱莫要嫌弃，拿去买张胡饼吃。”
两枚铜钱！许湘云握着这穿越后第一次凭（未来的）专业知识赚来的“咨询费”，心情复杂无比，既激动又心酸。李沛然也为她高兴。
然而，乐极生悲。或许是他们刚才的动静吸引了不必要的注意，或许只是单纯的倒霉。就在两人心情稍松，继续在市集中穿梭时，李沛然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应挂着许湘云亲手缝制的那个小小钱袋。
入手处，空空如也！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钱袋…不见了！”
许湘云猛地扭头，看向他的腰间，脸上的血色也顷刻褪得干干净净。那里面可是他们仅剩的所有财产！虽然不多，却是他们在这大唐安身立命最后的一点底气！
两人顿时慌了神，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拼命回想刚才经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人群熙攘，面孔陌生，哪里还有小偷的踪影？绝望像冰冷的江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寻找无疑是徒劳的。站在喧嚣依旧的西市中央，两人却感到刺骨的寒冷。刚才领略到的盛世繁华，此刻像是一幅讽刺的画卷。没有钱，这一切的热闹与生机都与他们无关。
“都怪我…要不是我大惊小怪引来注意…”许湘云声音哽咽，充满了自责。
“不关你的事，”李沛然打断她，声音沙哑却努力保持冷静，“是我没保管好。是我们太大意了，忘了最基本的防范。”他深吸一口气，避回眼中的慌乱，“天无绝人之路，至少…至少我们还有地方住，张翁人好，也许能让我们再赊欠几日房租。而你，”他看向许湘云，努力挤出一丝鼓励的笑，“你刚才不是凭本事赚到钱了吗？虽然只有两文，但证明你的路是对的。”
许湘云握紧了那两枚救命的铜钱，冰凉的金属已被她的掌心焐热。这是希望的火种。
“嗯！”她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先回去！我还能想出更多法子！明天就去试试！”
夕阳西下，给繁华的江夏城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余晖。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无所获的失落和钱财尽失的恐慌，往租住的小院走去。来时对盛世的惊叹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明日生计的深深忧虑。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拐进巷口时，李沛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巷子深处，他们那简陋的院门旁，似乎倚着一个陌生的身影。那人穿着看似普通的灰色短褐，姿态却有些懒散的笃定，目光正似无意又似有意地，落在他们归来的方向。
李沛然的脚步猛地顿住，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谁？邻居？找麻烦的？还是…冲他们来的？那人看似寻常，却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许湘云见他突然停下，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陌生男人。她的心也倏然揪紧，下意识地攥住了李沛然的衣角。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非但没有避开，反而缓缓直起身，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模糊难辨的笑容。
天色渐暗，巷口的光线晦暗不明。那人的笑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却无端地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是谁？他想做什么？
丢失钱财的恐慌尚未平息，新的、未知的忐忑又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