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巴州,空气中还残留着海战胜利的硝烟味,但更浓的,是秋收后泥土和稻谷的芬芳。庆功的喧嚣渐渐散去,帅府的校场上,士兵们正默默修补着战损的器械。张珏的亲兵队正在清理城外的壕沟,将上次蒙古人挖掘的地道入口彻底封死,夯实了每一寸土地。这座城市,像一个刚刚从激战中醒来的巨人,身上带着伤痕,却呼吸得更加有力。
凌岳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知道,贾似道的水师铩羽而归,只会让他更加疯狂。果不其然,三天后,临安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了。不是嘉奖,而是一道措辞严厉的圣谕,召他即刻返回临安,“详述战况,听候发落”。
“听候发落?”苏婉清将文书拍在桌上,冷笑道,“贾似道这是怕咱们功高震主,要借陛下的名义,把将军的兵权收回去。他甚至不敢直接派人来巴州,怕被咱们扣下,落个迫害功臣的口实。”
凌岳却显得很平静。他拿起那份圣谕,指尖在“听候发落”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他急了。这说明,我们打疼他了。去,准备一下。我跟他走。”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苏婉清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
“不,”凌岳看着她的眼睛,“你不能去。巴州现在离不开你。粮食、纺织、工匠,还有跟江南的联络,都需要你盯着。我一个人去,反而轻松。”
他转而对身边的王德全说:“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亲卫,随我同行。另外,把咱们最新改良的火铳和一万发子弹,作为给陛下的‘礼物’带上。不要多,就一万发,不多不少。”
王德全领命而去。苏婉清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这是……在示弱?还是在示威?”
凌岳笑了:“都不是。我是在告诉他,我凌岳的命,值不值这一万发子弹。也想告诉他,我手里,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
三天后,凌岳一行人踏上了返回临安的路。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他掀开车帘,看着路两旁熟悉的景色。三个月前,他还在为巴州的存亡而战,而现在,他已经能从容地踏上返回京城之路。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抵达临安,没有想象中的隆重迎接。凌岳被安排在一座偏僻的驿馆住下,名为“听旨”,实则形同软禁。贾似道没有立刻见他,反而派了几个御史,轮番前来“问话”,从巴州的粮草消耗,到军费开支,再到与泉州陈友定的关系,事无巨细,仿佛要查出一丝一毫的“贪墨”和“逾制”。
凌岳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他拿出了详细的账目,每一笔开支都清晰可查;他解释了与陈友定的合作,是纯粹的商业和军事互助,旨在抵御外侮。他的冷静和缜密,让那些御史找不到任何破绽。
五天后,贾似道终于在私宅接见了他。书房里,熏着上好的檀香,贾似道穿着一身便服,正悠闲地烹茶。见凌岳进来,他笑着起身:“凌将军,委屈你了。官家只是……有些担心。”
凌岳将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放在桌上:“下官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只是将巴州新造的火器,献给陛下,聊表心意。”
贾似道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的崭新火铳和弹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惊异。他拿起一支火铳,入手沉重,做工精良,远非朝廷的军械可比。
“好东西啊……”贾似道喃喃道,“凌将军,你这巴州,真是……卧虎藏龙啊。”
“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凌岳淡淡地说。
贾似道话锋一转:“不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陛下有旨,升你为正二品武德大夫,但同时,巴州的军权,需交由朝廷另派的监军使节制。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是明升暗降,削夺兵权。凌岳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地躬身:“臣,领旨谢恩。”
走出贾府,凌岳抬头望着临安灰蒙蒙的天空。他赢了战场,却输掉了对巴州的直接控制权。但他并不沮丧,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根基,不在临安,不在官印,而在巴州那片土地上,那些愿意跟着他,用双手创造未来的百姓。
回到驿馆,他立刻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苏婉清,让她加快与江南士绅的合作,尽快建立起不受朝廷控制的商业和情报网络。另一封,则是给陈友定的,让他留意朝廷的动向,加强水师的戒备。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围绕着权力和未来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已经布好了下一步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