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维亚的海风裹着香料的气息,随“飞鹰号”的桅杆晃进凌岳的衣领时,他正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京城轮廓。半年前他从这里出发,带着五百名“巴州卫”和二十门佛郎机炮,去拔荷兰人的獠牙;如今归来,船舷边挂着的不再是染血的战旗,而是满舱的肉豆蔻、丁香和胡椒——那些曾让欧洲人疯狂的香料,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脚边,等着运进京城的市集,飘进寻常百姓的厨房。
码头的喧哗比他想象中更盛。
苏婉清穿着石青色官袍,站在接官亭的朱红柱旁,发间插着支赤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身后是“巴州沈氏”的伙计们,举着写着“欢迎将军凯旋”的绸幅,还有京城百姓自发围聚的人群,喊着“凌将军”“苏大人”的名字,声浪撞在城墙根,弹回来时带着股热乎的烟火气。
“婉清。”凌岳跳下船舷,踩着跳板的木板吱呀一声,先将她揽进怀里。她的官袍沾着些香料味,是他熟悉的吕宋香,混着京城槐花香,像他们共同编织的梦。
“回来了?”苏婉清埋在他颈窝,声音里带着点哑,“我算着日子,该是这两日。”她抬眼时,眼角泛着水光,“银行开业那天,我盯着账本熬到三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知道了,少了等你回来的消息。”
凌岳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顶:“让你久等了。”他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海水咸腥,“香料群岛的事,比预想中顺利。范·德·贝克那老东西,见到我的剑就尿了裤子,乖乖交了所有据点。”
苏婉清捂嘴笑:“我就知道,我的将军从来不会输。”她转身对着人群挥手,声音清亮,“各位乡亲!将军回来了!今天的香料,沈氏商号半价出售!”
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卖糖人的小贩扯着嗓子喊“凌将军吃糖!”,卖花担子的大娘往苏婉清手里塞了把茉莉,连路边玩耍的孩童都举着糖葫芦跑过来,仰着脑袋喊“凌叔叔!”
凌岳蹲下来,接过孩童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山楂的酸裹着糖稀的甜,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望着苏婉清被人群簇拥着,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在苏州的绣楼里,她穿着月白裙,捏着绣针穿线,睫毛上沾着绣线的绒毛,像只受惊的小鹿。如今她站在京城的风里,官袍加身,却依然是那个会为他留桂花糕、会陪他熬夜看奏折的女子。
回帅府的路上,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轮声里混着街头的叫卖声:“卖桂花糕嘞!苏大人的桂花糕!”“新到的吕宋珍珠!要的快来!”凌岳掀开窗帘,看见街角的茶棚里,几个书生正议论着什么,见他过来,立刻噤声,却又忍不住往这边看。
“看来,咱们的名声,已经传到市井里了。”苏婉清坐在他对面,指尖摩挲着茶盏的青瓷纹路,“早上我去户部,那些老尚书见了我,都主动让座,还说‘苏大人的银行,真是活菩萨’。”
凌岳嗤笑一声:“活菩萨?他们是怕我的‘巴州卫’,还是怕你的银行?”
“都有。”苏婉清抿了口茶,“但更多是怕——怕大宋变了,怕他们守着的那些旧规矩,再也罩不住人了。”她放下茶盏,望着窗外的街景,“凌岳,你知道吗?昨天我去丝绸庄,老板说,自从官票发行,他们的生意好了三成——因为百姓敢存钱了,敢买东西了,不用再担心高利贷逼命。”
凌岳握住她的手:“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不是推翻一切,是让百姓活得更有盼头。”他想起香料群岛的雨夜,想起荷兰人惊恐的眼神,想起吕宋稻田里阿福的笑脸,“婉清,我们的帝国,不是用剑劈出来的,是用每一粒米、每一张票、每一句‘活菩萨’堆出来的。”
傍晚,帅府的厅堂里摆着庆功宴。墨衡、郑五、沈仲华都来了,连户部尚书都带着厚礼来贺。桌上摆着苏婉清亲手做的桂花糕,还有刚从吕宋运来的芒果,黄澄澄的果肉甜得像蜜。
“将军,”郑五举着酒碗,“这次灭荷兰人,末将佩服!要不是您想出伪装雇佣兵的招,咱们哪能那么顺利?”
凌岳端着酒碗,和他碰了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带着弟兄们拼命,是墨先生改良了火炮,是苏婉清在京城稳住了后方。”他转向苏婉清,“尤其是婉清——要是没有她的银行,咱们的商路根本撑不到今天。”
苏婉清脸微红,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她望着厅堂里的众人,声音轻却坚定,“其实,我最骄傲的不是银行开业,是昨天收到的信——阿福考了全班第一,阿虎会写‘巴州’两个字了。”
凌岳的眼睛亮了:“真的?”他从怀里掏出阿福的画——画纸是从吕宋寄来的,边缘还沾着椰丝,“你看,阿福画了我们仨,站在稻田里,周围是稻浪和孩子们的笑脸。”
众人围过来看,沈仲华笑着说:“这孩子,画得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
墨衡也凑过来:“将军,等阿福长大,让他去京城读书吧?我可以教他算学。”
凌岳点头:“好。等他再大些,送他去吕宋的学堂当先生——就像我们当初想的那样。”
庆功宴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凌岳站在帅府的屋顶,望着京城的灯火,苏婉清裹着他的披风过来,靠在他身边:“你说,我们的帝国,什么时候能再上一个台阶?”
凌岳指着远处的皇宫:“等官票推广到全国,等商路通到印度,等我们的学堂里,能培养出自己的大儒和大商人——那时候,就不是我们守护大宋,是大宋守护我们了。”
苏婉清笑了,伸手抱住他的腰:“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