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近来闲得发慌，实在是无事可做。自从她穿越到这个《甄嬛传》的世界，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了。每一次重来，她都像是戏台下的老观众，对台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然于胸。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爱恨情仇，初时还觉得新鲜刺激，如今却像是嚼了千百遍的饴糖，早已索然无味。她甚至能预知哪片树叶会在哪个时辰落下，哪句台词会在哪个场景出现。这种全知全能的视角，起初赋予她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优越感，如今却只余下无边无际的空虚与倦怠。
“罢了罢了，”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横竖也是闲着，不如再去瞧瞧齐月宾罢。”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也不算意外。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她早已将后宫诸位妃嫔的脾性摸得透彻，齐妃的愚钝、华妃的骄纵、皇后的深沉，她都一一领教过。唯独这位端妃齐月宾，总让她觉得像是一潭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涌动。她今日倒要看看，若是往这潭水里掷下一颗石子，究竟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心念既定，她便吩咐摆驾端妃宫中。太监尖细的传唤声在宫墙间回荡，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雀鸟。她端坐在銮驾之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朱红宫墙、琉璃碧瓦。这紫禁城的景致，她早已看得腻了。春日梨花如雪，夏日荷香满池，秋日银杏铺金，冬日红梅映雪，四季轮转在她眼中不过是单调的循环。就连那些跪伏在宫道两侧的宫女太监，他们的惶恐、他们的敬畏，在她看来也如同戏子按着既定的剧本表演，毫无新意。
而此时，端妃齐月宾正在自己的宫中做着绣活。那是一方素白绢帕，上面才绣了半朵淡粉海棠。听闻皇上驾到，她手中银针一颤，险些刺破指尖。她慌忙起身，心中又惊又喜——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踏足她的宫苑了。她急急对镜理了理鬓角，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快步迎了出去。
“臣妾恭迎皇上圣驾。”齐月宾盈盈拜倒，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低垂着头，目光所及是皇上明黄色的袍角和精致的龙纹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小鱼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齐月宾身上停留了片刻。今日齐月宾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打扮得甚是素净。小鱼在心里撇了撇嘴：这般容貌，实在是平平无奇，莫说与风华绝代的纯元皇后相比，便是与明艳不可方物的年世兰放在一处，也是云泥之别。不，用云泥之别来形容，倒是抬举了她。自己如今虽是男儿身，可内里终究是那个人鱼始祖，见识过四海八荒的绝色，齐月宾这等姿色，在她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而齐月宾此刻也正偷偷抬眼打量着皇上。这一看，她几乎要屏住呼吸。皇上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俊美了，眉眼间的轮廓愈发深邃，皮肤光洁得不见一丝瑕疵，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近乎虚幻的光华。她看得痴了，直到身旁的宫女轻轻咳嗽了一声，才恍然回神，慌忙请皇上上座，又亲自奉上茶来。
“这是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皇上尝尝可还合口？”齐月宾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鱼接过茶盏，掀开杯盖，一股清冽的茶香便扑鼻而来。她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温润，正好滋润她有些发干的喉咙。她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齐月宾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又细细打量了一遍。齐月宾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出声，只得愈发谦卑地低下头。
“月宾啊，”小鱼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朕今日来，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齐月宾心中一紧，连忙道：“皇上请讲，臣妾洗耳恭听。”
“你日后，不必再装病了。”小鱼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总闷在宫里有什么趣儿？多出去走走，寻人说说话，哪怕是去御花园里赏赏花，也比你现在这般强。否则，假病熬成了真病，反倒不美。”
齐月宾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多年来一直以体弱多病为由，深居简出，避开后宫诸多纷争，这已是后宫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今被皇上这般直白地戳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小鱼仿佛没有看见她骤变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况且，你年岁也不小了，一大把年纪，还学那弱柳扶风的姿态，朕瞧着……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咔嚓”——齐月宾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神他妈一大把年纪！神他妈装弱柳扶风！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反驳。胸腔里气血翻涌，一阵阵发冷，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开始僵硬起来。
小鱼见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吸也急促起来，还以为她是旧疾复发，便难得地“关心”了一句：“怎么？身子不适？朕看你这脸色难看得紧，还是传太医来瞧瞧吧。”
这看似关怀的话语，此刻听在齐月宾耳中却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皇上关怀，臣妾……无碍。”
“嗯，无碍便好。”小鱼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还有一事，朕已同世兰谈过了。往事已矣，她答应日后不会再为难于你。”
听到“世兰”二字，齐月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个名字，是她心底最深的一根刺，是她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小鱼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旧事。“当年那碗堕胎药……”她顿了顿，看到齐月宾的身体猛地一颤，才继续道，“虽是太后叮嘱，宜修配制，朕……也默许了。可你，终究是经手之人。月宾，你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齐月宾的心口。“唉，想起此事，朕对你，实在是失望。”
齐月宾猛地抬起头，眼中已盈满了泪水，混杂着震惊、委屈和不敢置信。
“你与世兰，原本不是挚友吗？”小鱼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世兰那般信任你，即便你端给她的是穿肠毒药，以她当时对你的情谊，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饮下吧？”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地盯住齐月宾惨白的脸，“说起来，终究是你，辜负了世兰的信任。”
“有时朕静下心来细想，”小鱼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真觉得你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平日里躲藏在暗处，悄无声息，却会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猛地窜出来咬上一口。那一口或许不致命，但留下的伤口，却足够让人恶心许久。”
“阴沟里的……老鼠？”齐月宾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不懂它们的含义。她怔怔地看着皇上，看着那张俊美如神只，却吐出如此刻薄言语的嘴。原来，她在皇上心中，竟是这般不堪入目的形象？那她这些年的隐忍，这些年的谋划，这些年的痴心等待，又算什么？她为了能在吃人的后宫中存活下来所付出的一切，在皇上眼中，难道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滑稽戏吗？
巨大的绝望和屈辱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几乎是凭着本能，颤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那……敢问皇上，臣妾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在您眼中，究竟……算什么？”
小鱼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探讨般的语气回答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朕看来，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一场表演罢了。你以为你深爱朕？错了，月宾，你最爱的人，从来都是你自己。”
她看着齐月宾骤然收缩的瞳孔，语气愈发冰冷：“一旦看到有利可图，你便会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哦，不，说你像狗，倒是侮辱了狗。狗尚且知道忠诚，知道护主。而你，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老鼠最为贴切。你看，当年朕宠爱纯元，你便立刻想方设法地去巴结、依附纯元；后来朕宠爱年世兰，你又迅速与她成了知己好友，形影不离。可是呢？”小鱼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等到需要你亲手端上那碗断送她子嗣和希望的药时，朕可没见你有半分手软。”
“噗——”齐月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皇上那张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厌烦的脸。
小鱼看着晕倒在地的齐月宾，皱了皱眉，拿出绢帕擦了擦其实并未沾染灰尘的手，随即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真是的，”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一个个都听不得真话。无趣得很。”
就在这时，一个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是系统的电子音，却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人鱼始祖，您最近似乎……格外放飞自我了。】
小鱼在心中嗤笑一声，回应道：“不，系统。你错了。我并非放飞自我，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看得比他们都更清楚罢了。”
有些真相，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一旦见血，便再无挽回的余地。齐月宾便是如此。自那日小鱼“探望”之后，她便一病不起。太医来来去去，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却始终不见起色。她像是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凛冽的寒风中勉力支撑，终究还是敌不过季节的残酷。
不到一个月，端妃齐月宾薨逝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小鱼听到太监战战兢兢的禀报时，正在批阅奏折。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按妃位规制，葬入妃陵便是，不必过分铺张。”
她放下朱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已是岁末，空气中似乎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爆竹烟火气，带着一种虚假的热闹。
“真是讨厌要过年了，”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平白添了这等晦气。”
宫人们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他们只当皇上是因端妃的死在年关前后而感到不悦，却无人知晓，那位刚刚香消玉殒的妃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曾经历过怎样一场灵魂的凌迟。而施加这一切的，正是此刻站在窗前，面容平静无波，眼中却深藏着无尽淡漠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