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入职通知放在玄关柜上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出租屋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斑驳的光。空气中飘着婆婆熬的小米粥味，混杂着大女儿刚换下来的汗湿衣服的味道——那是她早上出门面试前特意叮嘱婆婆帮忙换的，此刻却堆在沙发角落，像一块没收拾好的烂摊子。
“妈，我回来了。”林晚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沙发。
婆婆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油渍：“面试咋样啊？我说小林，不是妈说你，家里俩孩子呢，小的刚出月子，大的天天放学没人接，你折腾啥？”她手里的汤勺在锅里搅了搅，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在给这番话伴奏。
林晚没接话，径直走到沙发前拿起女儿的衣服。布料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酸馊气，她指尖捏着衣角，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洗着全家的衣服，弯腰时后腰的骨头像被钝器碾过，而婆婆永远在厨房念叨“女人家的本分”，丈夫永远在下班回家后把脏袜子随手扔在她刚拖干净的地板上。
“面试过了，下周一入职。”她把衣服扔进盆里，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啥？”婆婆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在锅里，粥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你还真要去？张磊知道吗？他能同意？”
“我自己的工作，不需要谁同意。”林晚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衣服上泛起泡沫，“还有，念念的衣服记得换下来就泡上，天热容易馊。”
“你这是什么态度？”婆婆捂着烫红的手背冲过来，“我好心给你带孩子，你倒嫌我做得不好了？要不是看你刚生完孩子，我才懒得来伺候！你当妈的不管孩子，跑去外头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妈，”林晚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时，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在地板上，“第一，我感谢你过来帮忙，但带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第二，我去工作是为了挣钱，给孩子买奶粉、交学费，不是抛头露面。第三，念念是我女儿，我比谁都想陪着她，但我更不想十年后，她跟着我过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的日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婆婆从未听过的坚定。前世这时候，她只会低着头说“妈您别生气”，然后默默把衣服洗干净，再去给婆婆道歉。可现在，她看着婆婆错愕的脸，心里没有一丝退让的念头——有些界限，从一开始就得划清楚。
婆婆张了张嘴，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儿媳会顶嘴，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等着，等张磊回来，我看他怎么收拾你！”
林晚没再理她，转身去房间看小女儿。婴儿床里，小女儿睡得正香，眉头却微微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她伸手轻轻抚平女儿的眉头，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前世小女儿因为营养不良，三岁前总生病，每次发烧都要住院输液，手背上扎满针眼，哭得撕心裂肺，而她只能抱着女儿在医院走廊里掉眼泪，丈夫却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我在开会，别总烦我”。
“这次不会了。”她对着女儿轻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妈妈会让你们好好长大的。”
正说着，门锁“咔哒”响了。张磊推门进来，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扯了扯领带：“妈，饭好了没？今天累死了……”话没说完，他就看到站在婴儿床边的林晚，“你面试咋样？我跟你说啊，不行就算了，家里离不开人。”
婆婆抢在林晚前面开口，声音拔高了八度：“啥不行就算了？她都答应人家下周一上班了！张磊你说说，这像话吗？俩孩子不管，非要去外偷野！”
张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步走到林晚面前：“林晚，你什么意思？早上出门前不是说就去看看吗？谁让你答应的？”
“我自己的意思。”林晚从婴儿床边直起身，目光和他对上，“我已经决定了，下周一去上班。”
“决定？你跟我商量了吗？”张磊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一个月挣的钱不够养家吗？非要出去抛头露面，让人说我张磊养不起老婆孩子？”
“你挣的钱够不够，你心里没数吗？”林晚盯着他的眼睛，前世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他每个月交回家的钱，总比工资条上的数字少一截；他手机里那个叫“李哥”的联系人，其实是他藏私房钱的借口；还有他西装口袋里偶尔会出现的不属于她的香水味，前世她总以为是客户身上的，现在想来，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隐患。
“你什么意思？”张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却更硬了，“我挣钱养家容易吗？你在家带带孩子多轻松，非要折腾！”
“轻松？”林晚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彻骨的寒意，“每天早上六点起，给大的做早饭，送她去幼儿园，回来给小的喂奶、换尿布，洗衣服、拖地、做饭，晚上哄完小的哄大的，半夜还要起来三四次给小的盖被子，你试试这样的‘轻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去上班，第一是想挣钱，让孩子过得好点；第二是不想再过伸手要钱的日子。张磊，我们是夫妻，这个家该两个人扛，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看你就是找借口！”婆婆在旁边煽风点火，“肯定是不想带孩子，嫌累！我那时候生三个，不也照样过来了？”
“妈，时代不一样了。”林晚转头看向婆婆，“您那时候是没办法，现在我有机会出去工作，为什么不能试试？”
“什么机会？就是不想守本分！”婆婆一拍大腿，“我们老张家没这种抛头露面的规矩！你要是敢去，我就……我就回老家！”
“您要是想回去，我明天就给您买火车票。”林晚的话让婆婆愣住了，连张磊都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前世她最怕婆婆说回老家，每次都像抓住了她的软肋，可现在她忽然想通了——与其守着一个只会添乱的帮手，不如自己硬气点，反而能活得清净。
“林晚你疯了？”张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跟我妈这么说话？”
林晚甩开他的手，胳膊上留下几道红印：“我没疯。我只是在说事实。这个家，我既要当妈，又要当爹，还要当保姆，现在我想当回我自己，不行吗？”
“你……”张磊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椅子，“行！你要去是吧？去了就别后悔！到时候孩子没人管，家里乱成一锅粥，看你怎么办！”
他说完，转身冲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门，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照片上的林晚笑得一脸温柔，依偎在张磊怀里，那是十年前的她，眼里还闪着对婚姻的憧憬，以为只要付出就能换来幸福。
婆婆在旁边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造孽啊”“娶了个不省心的”，转身进了厨房，却没再提回老家的事。
林晚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忽然觉得有点累。她走到客厅，拿起玄关柜上的入职通知，指尖划过“设计部”三个字——那是她曾经放弃的梦想，也是她未来要抓住的光。
这时，大女儿背着小书包从外面进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妈妈，我回来了。”她今天是邻居阿姨帮忙接回来的，小脸上沾着灰尘，头发乱糟糟的。
“念念回来啦。”林晚立刻换上笑脸，走过去蹲下来帮女儿拍掉衣服上的灰，“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女儿点点头，小手揪着衣角，“妈妈，爸爸为什么生气呀？”
“爸爸不是生气，是累了。”林晚摸了摸女儿的头，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前世女儿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说话，就是因为长期活在这样的争吵里。
“妈妈，你不要吵架好不好？”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念念会听话的，不要让爸爸生气……”
林晚把女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对不起啊念念，妈妈以后不吵架了。”她抱着女儿，目光穿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天空，晚霞正一点点褪去，夜色开始漫上来。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张磊的脾气，婆婆的固执，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都是她必须跨过的坎。但她不怕，就像当初在产房里拼尽全力生下小女儿一样，这一次，她也要拼尽全力，为自己和孩子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晚饭时，张磊没出来吃。婆婆把粥和咸菜端到客厅，重重地放在林晚面前，没说话。林晚给大女儿喂完饭，又去冲了奶粉喂小女儿，等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已经快十点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张磊背对着她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林晚在床边坐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出轨被发现时，也是这样背对着她，说“我只是一时糊涂”。
她站起身，想去客厅睡沙发，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张磊闷闷的声音传来：“你真要去？”
林晚脚步一顿，没回头：“嗯。”
“行。”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她没听懂的情绪，“你想去就去，到时候别指望我帮你。”
林晚没说话，轻轻带上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玄关柜上的入职通知。她走过去拿起来，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公司地址——那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设计公司，离这里很远，每天要早起赶一个小时的公交。
她把通知折好放进包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要做的事：给大女儿找个靠谱的托管班，跟领导确认上班时间，再去超市买点菜……
就在这时，卧室门忽然开了，张磊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他看着林晚，眼神复杂：“下周一……我送你去报到。”
林晚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回应，就看到张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预览，发信人的备注是“李姐”，内容只有一句话：“晚上有空吗？老地方见。”
林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个“李姐”，她记得。前世张磊出轨的那个女人，一开始就用的这个备注，直到后来才换成了别的名字。
她看着张磊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手指攥得发白，忽然明白过来——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她的重生就自动消失。那些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涌，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流成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