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燕的心跳如雷，仿佛要冲破胸腔一般。她的步伐慌乱而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她。
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商场里回荡着，就像她此刻杂乱无章的思绪。
她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游荡着，拐过一个又一个柜台，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那个卖收音机的柜台，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匆匆掠过。
然而，她心头的惊涛骇浪却并没有因为她的逃避而平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像是要把她的脑袋炸开一样。
她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个被她视为“前途尽毁”的乡下穷小子周振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
白晓燕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喘不过气来。她精心描绘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安和困惑。
她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小巧的皮包带子，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革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肯定是装的！ 白晓燕的市侩本性让她迅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一个农村人，家里又倒了霉，辍学回去种地，这才几年？怎么可能突然这么有钱？那身呢子大衣，肯定是借的！或者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旧货！
打肿脸充胖子！ 对！一定是这样！他肯定是看到我在这里，认出我了！所以故意装出这副有钱人的样子，还带着那个乡下老婆在我面前显摆，就是为了报复我当年“抛弃”了他！为了在我面前找回面子！真是个心胸狭隘、死要面子的男人！
那个女的… 白晓燕脑海里闪过高红梅那张虽然清秀但带着明显“乡气”和怯生生的脸，以及她身上那件红格子外套（在白晓燕眼里依旧是土气的象征）。
哼！找这么个女人来演戏？真是可笑！他周振华也就配找这种档次的！
我不能走！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和窥探欲涌了上来。她不能就这么狼狈地离开，好像怕了他似的！她要留下来，亲眼看看他这出戏怎么演下去！看他怎么在售货员面前露怯！看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怎么被戳破！她要看着他出丑！
被这种扭曲的念头驱使着，白晓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重新挺直脊背，拿出小镜子快速检查了一下妆容，确认口红依旧鲜艳，头发一丝不乱。
她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审视的浅笑，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她转过身，像一只优雅的猫，悄无声息地折返回去，躲在一个卖工艺品的巨大玻璃展柜后面，视线穿过琳琅满目的水晶摆件和陶瓷花瓶，牢牢锁定在周振华和高红梅身上。
周振华和高红梅此刻正站在零食区那个最耀眼的玻璃柜台前。
高红梅被那些花花绿绿的外国包装晃花了眼，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一丝不敢置信。
周振华则耐心地陪在她身边，低声介绍着。
白晓燕的折返和刻意隐藏的窥视，并未逃过周围一些“有心人”的眼睛。
商场里从不缺乏无聊的看客和嗅觉敏锐的“势利眼”。
零食柜台的女售货员（小张）： 刚才接待过周振华夫妇。
她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微笑，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她见过太多乡下人进来开眼界最后啥也不买的。
她正用带着点“洋气”腔调的普通话介绍：
“…这款丹麦蓝罐曲奇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进口点心，黄油味浓，口感酥脆，一罐五块八。还有这个，瑞士莲巧克力，纯可可脂的，丝滑得很，一条三块二…”
她的目光扫过高红梅局促不安绞着衣角的手和周振华洗得发白的衬衣领口（虽然外面穿着好大衣），心里已经把他们归类为“只看不买”的群体。
她甚至有点不耐烦，觉得在浪费时间。
旁边化妆品柜台的售货员（小李）：
和小张关系不错。
她早就注意到白晓燕这个打扮入时的“熟客”去而复返，还躲在展柜后面偷看那对“乡下”夫妻。
她凑近小张，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
“哎，看到没？白小姐又回来了，一直盯着那男的呢！啧啧，看那眼神…你说那男的是不是她以前相好的？穿得倒是不错，可你看他老婆那怯生生的样子，还有那手，一看就是干粗活的…白小姐肯定看不上这种，估计是来看笑话的！”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高红梅的鄙夷和对白晓燕“优越感”的认同。
两个挎着包、烫着同款卷发的中年妇女（王姨、刘婶）：
她们是商场的常客，正站在不远处挑选毛线。王姨眼尖，也注意到了白晓燕的异常和售货员的窃窃私语。她撇撇嘴，对刘婶努努嘴：
“喏，看到没？白家那丫头，盯着那对小夫妻呢！那男的倒是生得周正，穿得也体面，可那女的…啧啧，一看就是乡下刚进城的。白丫头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怕不是有啥过节？我看那男的给女的买那老贵的进口糖，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她语气里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对周振华“虚荣”的揣测。
一个带着孙子看糖果的老爷子：
他不太关注这些，只是孙子指着玻璃柜里的铁罐饼干嚷嚷着要。老爷子看着标签上的价格直咂舌：
“哎哟我的乖孙，这饼干金贵着咧，够咱买好几斤肉了！咱看看，看看就行啊…”
他朴实的话语，无意中成了这幕“消费戏剧”的背景音。
柜台前，高红梅看着那些“天价”零食，尤其是听到“五块八”、“三块二”的价格，心里直打鼓。她悄悄拉了拉周振华的衣角，小声说：
“振华…太贵了…咱别买了…看看就行…”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零食区，加上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关注，显得格外清晰。
售货员小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里暗道：果然。她正准备说些“没关系看看也好”的场面话结束这场“无效服务”。
白晓燕躲在展柜后，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冷笑。看吧！露馅了吧！乡下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周振华，我看你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然而，周振华仿佛没听到妻子的劝阻，也没在意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他对着高红梅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是理解和包容，没有丝毫尴尬。
他转向售货员小张，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同志，麻烦你，丹麦蓝罐曲奇来两罐，瑞士莲巧克力拿三条，还有那个…”
他指着旁边一种印着漂亮水果图案的硬糖，“那个什锦水果糖，称一斤。”
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菜市场买白菜。
整个柜台区域瞬间安静下来！连旁边吵着要饼干的小男孩都忘了哭闹。
售货员小张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同…同志，您是说…都要？曲奇两罐？巧克力三条？水果糖一斤？” 这些东西加起来，得二十多块！顶普通工人大半个月工资了！
“对，都要。”
周振华点点头，确认道。
在所有人（包括白晓燕）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周振华再次做出了那个让白晓燕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依旧从容地转过身，背对着大部分窥探的视线，解开大衣扣子，探手到贴身的内袋里。
这一次，他掏出的不再是那个深蓝色旧手帕包，而是一个略厚一些、同样洗得发白的布袋子（可能是装钱的专用袋）。他不慌不忙地解开袋口的系绳，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大团结”！
那厚度！比之前在男装店露出的那一卷还要厚实！崭新的票子边缘在柜台明亮的射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散发着浓郁的油墨气息，像一块沉甸甸的砖头，无声地砸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上！
周振华修长的手指，沉稳而精准地点数着钞票。他点钱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数出需要的数额，将剩下的钱重新仔细地装回布袋，收好。然后，他把那叠厚厚的钞票，平整地放在玻璃柜台上，推向已经完全呆滞的售货员小张。
“您点一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咕咚…”
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售货员小张的手有些发抖，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双手接过那厚厚一沓崭新的钞票。那沉甸甸的触感和崭新票面带来的视觉冲击，让她之前所有的轻视和不耐烦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和一丝惶恐。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点钞，动作笨拙而急切，脸颊涨得通红。
“嘶……”
躲在展柜后的白晓燕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精心描绘的脸庞瞬间煞白，涂着口红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
那不是装的！那是真钱！厚厚的一沓！ 这个认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将她所有的自我欺骗和“酸葡萄”心理击得粉碎！
他不仅有钱，而且很有钱！ 能如此随意地掏出这么一大笔钱买零食，他的家底远超她的想象！那身衣服，也绝不可能是借的或旧货！
报复？ 多么可笑！周振华从始至终，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她！他所有的温柔和专注，都给了身边那个她看不起的乡下女人！她白晓燕，在他眼里，恐怕真的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她的存在与否，她的想法看法，对他和周红梅的幸福购物而言，毫无意义！
巨大的难堪、被彻底碾压的羞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悔（后悔当初的短视和市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精心维持的优雅和骄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感觉周围所有的目光（虽然别人未必在看她）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充满了无声的嘲笑。
售货员小张终于点清了钱，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没错！先生，正好！我…我这就给您装东西！”
她的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周振华点点头，接过售货员殷勤打包好的、装着昂贵进口零食的大纸袋。他自然地牵起高红梅的手，声音温和：
“走吧，再去看看别的？给平平她们也买点小玩意儿？”
“嗯…”
高红梅还有些懵懵的，被丈夫刚才的“豪气”和周围人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被丈夫的宠爱填满的幸福感。她紧紧握住周振华的手，用力点头。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零食区。
周振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之前带着揣测和鄙夷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震惊、敬畏和好奇。他仿佛没看见，只是护着妻子，稳稳地向前走去。
就在他们经过白晓燕藏身的那个巨大工艺品展柜时，周振华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掠过那个方向。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停留，就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但这“无意”的一瞥，却成了压垮白晓燕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无法忍受！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无地自容！她猛地低下头，用皮包死死挡住自己的脸，像一只被猎人惊飞的鸟，仓皇地、跌跌撞撞地冲出展柜的遮挡，甚至顾不上姿态，几乎是跑着冲向了商场的紧急出口方向。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很快消失在嘈杂的人声中。
而周振华，正低头温柔地对高红梅说：
“尝尝这个巧克力？听说很甜。” 他拆开一条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小块，递到妻子嘴边。
高红梅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了。浓郁的甜香在口中化开，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
周振华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