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那番沉重的托付，如同在陆明肩上又压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但陆明向来是个压力越大、动力越足的人，尤其是在“教育”这个他自认为还算有点心得（至少理念超前）的领域。他开始以极高的效率，投入到“帝师”这个崭新的角色中。
给太子当老师，可不是在书院里教普通学生。授课地点设在东宫专门辟出的“明理殿”，环境清幽，戒备森严。除了太子柴宗训和陆明，通常只有一两个负责记录言行的史官和侍候笔墨的小太监在场，气氛庄重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第一次正式授课，柴宗训正襟危坐，面前摆着《尚书》和《论语》，准备聆听这位传奇宰相讲解圣贤微言大义。史官也铺开了纸笔，准备记录下陆师教导太子的金玉良言。
然而，陆明走进来，瞥了一眼太子案头的经典，却随手将它们推到了一边。
柴宗训和史官都愣住了。
陆明笑眯眯地，如同一个准备带小朋友去探险的科学怪人，从自己带来的大箱子里（他的装备越来越多了），先是拿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地球仪！
这是陆明让将作监依据他提供的粗略数据，用硬木雕刻、再彩绘而成的。虽然精度堪忧，七大洲四大洋的形状也有些扭曲，但大致模样是有的。
“殿下，”陆明将地球仪放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轻轻一转，“今日，我们不读圣贤书，先来看看我们脚下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柴宗训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彩色的圆球，上面标注着他认识的字——“大周”、“契丹”、“南海”，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欧罗巴”、“阿非利加”、“美洲”，以及大片蓝色的“大洋”。
“陆师，此乃……何物？”太子迟疑地问道。
“此物名为‘地球仪’，”陆明指着模型，“我们所处的世界，并非天圆地方，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悬浮于宇宙之中，围绕着太阳旋转。”
“球体？围绕太阳？”柴宗训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可是……《周髀算经》有云……”
“经典所言，乃古人基于有限观察之推论。”陆明温和地打断，“而此模型，乃是经过航海家实际探索，结合格物之理验证所得。殿下请看，这是我大周，”他指着东亚的位置，“这是我们刚刚发现不久的南方大陆（澳洲），这是舰队正在探索的美洲……世界之大，远超我等想象。做一个君主，若不知世界之广阔，如何能拥有包容四海之胸襟，制定经略全球之方略？”
他接着又拿出那幅巨大的、不断补充更新的世界地图铺开，结合地球仪，讲解起各大洲的地理概貌、气候特点、物产资源，以及……目前已知的、那些地方存在的文明形态。
柴宗训听得如痴如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刷新了！原来大周并非世界的全部，原来海外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和形形色色的邦国！这种宏观的视野，是任何经典都给不了的。
一旁的史官笔走龙蛇，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陆师授太子以地球仪、世界舆图，言天地如鸡子，周行日旁，并述四海万国情状……” 写到这里，史官的手有点抖，这内容……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了点？
接下来的课程，更是让太子和史官大开眼界。
陆明讲授“经济学”，不再空谈“重农抑商”，而是用简单的数字和图表，向太子解释货币流通、税收原理、国家预算、乃至海外贸易的“顺差”、“逆差”概念。
“殿下，您看，如果咱们卖瓷器丝绸给阿拉伯人，换回他们的金银，这就是顺差，国库就能更充盈。但如果咱们只买他们的香料宝石，自己不出产，金银外流，就是逆差，长此以往，国力便会受损……”
柴宗训看着陆明画的简单收支曲线，若有所思。
他讲授“格物致知”，不是空谈道理，而是直接带太子做实验！
在明理殿外的空地上，陆明用三棱镜将阳光分解成七色彩虹，告诉太子光的色散原理；他用杠杆和滑轮组演示如何用很小的力气撬动重物，讲解力学知识；他甚至拿出一个简易的蒸汽机模型，点燃酒精灯，看着那小活塞“噗噗”地动起来，告诉太子这就是未来推动车辆、船舶的巨大力量之源！
柴宗训看着这些神奇的景象，亲自上手操作，兴奋得小脸通红，哪还有半点太子的矜持？原来天地万物运行，背后都有其道理！掌握了这些道理，就能创造出如此神奇的事物！
史官在一旁记录得头皮发麻：“……陆师以琉璃镜分日光为七色，曰此乃格物之理……又以铜铁制怪模，下燃火，则铁杆自行动作，呼呼作响，太子甚悦……” 这……这记录传出去，会不会被御史弹劾陆相以奇技淫巧蛊惑储君？
陆明甚至还给太子讲基础的逻辑学和政治学，用浅显的案例教导他如何辨别信息的真伪，如何分析政策的利弊，如何理解不同群体（士农工商）的利益诉求。
当然，传统的经史子集并非完全抛弃，陆明也会讲，但他讲的角度往往清奇。讲《论语》“因材施教”，他会引申到如何根据官员的不同特长进行人事任命；讲《孟子》“民贵君轻”，他会结合具体的民生数据，阐述如何才能真正做到以民为本。
柴宗训从一开始的懵懂、震惊，到后来的逐渐接受、乃至痴迷，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开始会用“数据”、“逻辑”、“原理”这样的词来思考问题，会主动询问海外探索的最新进展，会对朝中某些看似理所当然的政策提出基于“经济学”或“效率”的质疑。
这一日，陆明刚讲完一堂关于“资源配置与生产效率”的课，柴宗训若有所思地问道：“陆师，依您所言，若能将人力、物力用于其最擅长之处，则整体产出最大。那为何朝中还有那么多官员，认为士子读书科举方是正途，投身工坊、商贾便是末流呢？若能让善于格物者去研究机械，善于算学者去管理账目，善于耕种者去改良农具，岂不更能富国强兵？”
陆明欣慰地点点头：“殿下能想到此节，殊为可贵。此乃观念之痼疾，非一日可改。需潜移默化，需让世人看到，格物、算学、商贾，同样能建功立业，荣耀门楣，甚至……更能福泽苍生。”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太子那因为思考而闪闪发光的眼睛，笑道：“不过，强国不仅需要聪明的头脑，也需要强健的体魄。总在殿内读书，容易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明日，我带殿下去个地方，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柴宗训眼睛一亮：“去哪里？”
“暂时保密。”陆明卖了个关子，“不过，殿下最好换身利落点的衣服。”
看着太子期待的表情，陆明心中已有计较。是时候，让这位未来的君主，见识一下另一种形式的“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