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数学课像场漫长的拉锯战，窗外的阳光爬过黑板，在三角函数公式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像被遗忘的星子。王老师抱着试卷在讲台上踱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嗒嗒”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昏昏欲睡的同学心上，惊得后排几个点头的男生猛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得像迷路的小鹿。
“这道附加题，全校只有三个同学做出来了，”王老师用红笔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教案上，晕开一小片白，“江翊，你上来讲讲思路。”
江翊应声起身，白色校服的衣角扫过桌沿，带起片细小的灰尘。他走上讲台的步伐很稳，接过粉笔时指尖没像平时那样发颤，转身面对黑板的瞬间，侧脸冷硬如雕塑，下颌线绷得笔直，和平时那个会脸红的少年判若两人。
林溪的笔尖顿在草稿纸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她其实很佩服江翊——同样是面对复杂的数学题，她盯着题目看十分钟就会头晕，那些xyz轴在她眼里像缠绕的耳机线，怎么也理不清；而江翊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突破口，像拥有某种解开谜题的魔法，连王老师都说“江翊的脑子是立体几何做的”。
“这道题可以用空间向量解，”江翊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冰块落在玻璃上，清脆得让人清醒，“先建立坐标系，设点A为原点，向量Ab为x轴，Ad为y轴，AA1为z轴……”
他的讲解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话，却总能一针见血。台下的同学要么奋笔疾书，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响；要么皱着眉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林溪属于后者——她对空间向量一窍不通，那些绕来绕去的轴在她眼里像游乐园的迷宫，进去了就找不到出口，不知不觉间，草稿纸上已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长方体，四条棱歪得像被啃过的面包，旁边还画了几个试图表示向量的箭头，乱得像团毛线。
“听懂了吗？”王老师扫视全班，目光像探照灯，落在林溪身上时停顿了两秒，“林溪，你来说说，这一步为什么要设向量n为法向量？”
林溪猛地回神，像被针扎了下，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斜线。她的脸颊瞬间涨红，像被泼了层胭脂，指尖把草稿纸攥出深深的褶皱，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像细小的针，扎得她耳朵发烫，连后颈的皮肤都泛起了热意。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没听懂。”
“上课要认真听讲，”王老师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语气里带着点失望，“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江翊已经走下讲台，路过林溪座位时，脚步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草稿纸上，那只歪歪扭扭的长方体旁，还画着几个小太阳，大概是走神时的涂鸦。他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座位，只是坐下时，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吱呀”声，比平时轻了很多。
林溪的头埋得更低了，鼻尖几乎碰到草稿纸。她知道自己不该上课走神，可那些绕来绕去的向量实在太枯燥，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不知不觉就画起了画。现在被当众点名批评，还要去办公室“喝茶”，心里又委屈又懊恼，眼眶有点发烫，像有温水在里面打转。
下课铃响时，林溪慢吞吞地收拾着草稿纸，想等同学们都走了再去办公室。陆知行从前面转过来，手里转着支钢笔，笔帽上的小熊贴纸已经磨掉了一半：“没事吧？王老师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上次我把‘sin’写成‘sen’，她骂了我十分钟，转头就给我妈打电话说‘这孩子脑子灵光就是不细心’。”
苏晓晓也跟着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颗草莓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粉色的糖块：“别往心里去，她上次还说我‘画画是浪费时间’呢，结果艺术节海报非要用我的画，还说‘凑合能用’。”
林溪捏着那颗草莓糖，塑料糖纸在指尖发出“沙沙”的响，心里却没轻松多少。她抬起头，看见江翊正坐在座位上做题，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层金边，侧脸专注得像在解什么世纪难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移动，好像刚才课堂上的插曲与他无关。
也是，像他这样的学神，大概永远不会懂上课听不懂的窘迫吧。
林溪叹了口气，抱着数学练习册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像在数着心里的失落。路过公告栏时，她看见上面贴着上周的数学测验排名，江翊的名字在最顶端，后面跟着个鲜红的“150”，而自己的名字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数字旁边被老师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像在质疑“你怎么才考这么点”。
王老师的办公室里弥漫着龙井的清香，她坐在藤椅上，手里翻着林溪的试卷，红笔在错题旁画着圈，一个接一个，像串刺眼的糖葫芦。阳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在试卷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把那些红叉衬得格外醒目。
“你基础不差，就是不爱动脑子，”王老师把试卷推到她面前，指甲在“立体几何”那页敲了敲，“这道题明明可以用几何法解，比向量简单多了，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
林溪低着头，手指抠着练习册封皮上的校名，塑料字母被磨得有点光滑，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我不会几何法，三垂线定理没听懂。”
“不会就要学，”王老师的语气软了些，从抽屉里拿出支红笔，在试卷上画了条辅助线，“你看，这里可以用三垂线定理，把空间问题转化成平面问题，就像把立体的盒子拆开摊平，是不是简单多了？”
林溪盯着试卷上的辅助线，突然觉得脑子清明了些——原来还可以这样？那条代表斜线的线段，在平面里居然有对应的“影子”，就像人站在太阳下会有倒影。她之前怎么没想到？
“回去再做一遍，”王老师把试卷折起来递给她，折痕压得很整齐，“明天交上来。实在不懂就问问同学，江翊不是跟你同桌吗？他讲题很清楚，上次赵阳连‘勾股定理’都记混了，他画图一画就懂。”
提到江翊，林溪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点点头，接过试卷往教室走，心里的懊恼淡了些，多了点想把题解出来的执拗——就算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只会画画的笨蛋”。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同学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零星几个还在座位上做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春蚕在啃桑叶。江翊的座位空着，桌角放着本物理练习册，大概是去食堂了。林溪拉开椅子坐下，把试卷摊在桌上，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王老师说的三垂线定理，她还是没完全搞懂，那个“影子”到底该怎么找？
阳光透过窗户，在试卷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把那道附加题照得格外刺眼。她咬着笔头，塑料笔帽被牙齿啃出浅浅的牙印，盯着题目里的长方体发呆，试图想象它被“拆开摊平”的样子，可那些线条在她眼里还是像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棱棱角角都带着攻击性。
“这里。”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林溪一跳，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长长的斜线，像条受惊的蛇。她猛地抬头，看见江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没拆封的面包，包装袋上印着“全麦吐司”，大概是刚从食堂买的。他站在她的座位旁，目光落在她的试卷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片小小的云。
“啊？”林溪的脑子有点懵，像没上油的齿轮，转不动了，脸颊又开始发烫，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到，还是因为他突然出现。
江翊指了指试卷上的长方体，指尖离纸面还有半厘米的距离，没碰到她的卷子，却像有股电流顺着空气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三垂线定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找斜线在平面内的射影。”
林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条代表斜线的线段旁，果然有条若隐若现的虚线，是她刚才没注意到的。“射影？”她还是有点迷糊，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东西，“怎么找？是不是像……影子？”
江翊的嘴角似乎动了下，像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把面包放在她的桌角，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然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白色校服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段干净的手腕，血管的纹路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把长方体的右侧面展开，”他拿起她的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在草稿纸上画了个长方形，“这条是斜线，这条是它在底面的射影，它们和垂线构成直角三角形，就像你站在地上，身高、影子、光线，构成三角形。”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留下清隽的字迹，比在黑板上写得慢了些，线条也柔和了些。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他讲题的语速比在讲台上慢了很多，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偶尔会停下来，抬眼看她有没有听懂，眼神里没有了课堂上的疏离，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耐心，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浅浅的涟漪。
林溪听得很认真，那些之前像乱麻的线条，在他的讲解下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江翊讲题有个小习惯——讲到关键处时，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唇，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两下，像在给自己强调重点；遇到复杂的步骤，还会在草稿纸上画个小小的示意图，比如把长方体画成带花纹的礼物盒，大概是怕她又看走神。
“懂了吗？”他画完最后条辅助线，抬眼看向她，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的碎片，亮晶晶的，像落了颗星星。
林溪点点头，心里的豁然开朗像气泡似的冒出来，带着说不出的雀跃：“懂了！原来这么简单，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就像……就像把立体的积木拆成平面的拼图！”
江翊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下，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把笔还给她，笔杆转到她手心时，两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像被静电电到，都飞快地缩了回去。他拿起桌角的面包，撕开包装袋时动作有点急，面包屑掉了些在桌上，像撒了把白芝麻。
“谢谢。”林溪小声说，指尖捏着笔，指腹有点发烫。这是江翊第一次主动跟她讲题，不像上次在图书馆那样是被苏晓晓“推”过来的，也不像平时那样需要她鼓起勇气，在草稿纸上写满“想问又不敢问”的小问号。
江翊没说话，只是低头啃着面包，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他吃得很快，却没发出太大的声音，大概是怕打扰她做题，只有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林溪低下头，按照江翊讲的思路重新解题。笔尖在纸上划过，这次顺畅了很多，那些xyz轴不再是乱麻，长方体也乖乖“摊平”成了她能理解的平面图形。当最后一个答案出现在草稿纸上时，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像个拿到糖果的小孩，连握笔的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她抬起头想跟江翊说“我解出来了”，却发现他已经吃完了面包，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练习册，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转笔的动作流畅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掉，笔杆在指尖转出好看的弧度，像在跳一支安静的舞。
“我解出来了。”林溪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邀功的雀跃，把草稿纸往他那边推了推，像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江翊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草稿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嗯，对的。步骤比我简洁。”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林溪心里的雀跃像气球似的鼓了起来，连鼻尖都染上了点甜意。她看着江翊转笔的手，突然想起苏晓晓说的“观察江翊的十个小细节”，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记下：他讲题时会放慢语速，会下意识地点桌面，被感谢时会脸红，还会把复杂的图形画成可爱的样子。
“你……不回家吃饭吗？”林溪没话找话，想让这难得的安静多持续一会儿。教室里的阳光正好，他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面包的麦香，让人觉得很安心。
“嗯，”江翊的声音很轻，像怕被谁听见，“奶奶今天去姑姑家了，中午不回来，随便吃点就行。”
林溪想起苏晓晓说他跟着奶奶住，父母在外地工作，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她从书包里摸出个苹果，是早上妈妈塞给她的，红通通的，还带着股清香，果蒂处系着根红色的细绳，像穿着小红裙。“这个给你，”她把苹果放在他的练习册旁，推了推，“很甜的，我早上尝了一口，脆得很。”
江翊的动作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根红得更厉害了，连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不用……我不渴。”
“拿着吧，”林溪把苹果往他那边又推了推，笑容像阳光一样暖，“我不太爱吃苹果，总觉得有点酸，放着也是浪费。你帮我解决掉，就当……谢你讲题了。”
江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苹果时轻轻颤了颤，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宝贝。他把苹果放在桌角，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它，然后用指尖把果蒂处的红绳绕了两圈，大概是觉得好玩。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林溪低头整理试卷，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突然觉得，数学题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就像很难拧开的瓶盖，只要有人愿意帮着拧一下，再紧的盖子也能打开。
江翊拿起苹果，指尖在光滑的果皮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很温柔，像在抚摸小猫的绒毛。阳光落在苹果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撒了把星星。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林溪低头做题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笔尖在纸上移动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只满足的小猫，连哼起的不成调的歌，都带着点甜意。
他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咚咚”地敲着胸口，慌忙低下头，假装看练习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她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还有她偶尔因为解出难题而发出的小声欢呼。手里的苹果带着淡淡的清香，像她身上的味道，干净又温暖，让他想起奶奶种在院子里的苹果树，每次结果时，他都会摘最大最红的那个，放在奶奶的窗台上。
窗外的阳光慢慢西斜，在教室里投下越来越长的影子，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几乎要叠在一起。林溪把解好的题抄到试卷上，字迹比平时工整了很多，连数字都写得圆圆的，像在撒娇；江翊在做物理竞赛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偶尔遇到难题，会拿起那个苹果转两圈，像是在从果香里找灵感。
偶尔有风吹过，掀起窗帘的一角，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林溪看着桌角那个红通通的苹果，突然觉得，这个安静的午后，像道解开了的数学题，所有的线条都变得清晰而温暖，连空气里都带着点甜甜的味道，像她手里那颗没吃的草莓糖。
而那道曾经让她头疼的附加题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是用红笔轻轻画的，嘴角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像在为这个充满暖意的午后，盖上了个温柔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