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风裹着桂花的甜香，从饭店的雕花窗棂钻进来，在林溪摊开的菜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菜单边缘的烫金花纹被风掀得轻轻颤动，像谁用铅笔在“糖醋排骨”和“松鼠鳜鱼”之间描了道虚线，把两道菜框成个悬而未决的问号。桌布上印着暗纹的香樟叶图案，被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晒得发烫，叶尖的纹路里还嵌着点上周聚餐时溅的油渍，像块没擦干净的心事。
“选好了吗？”苏晓晓用吸管戳着玻璃杯里的柠檬片，冰块在杯底碰撞出清脆的响，混着隔壁包厢飘来的笑闹声，在空气里织成张松松软软的网。“王老师说这桌算班级团建的续摊，庆祝咱们班月考总排名第一——说白了就是找个借口吃顿好的，顺便给某些人创造机会，看谁会借着酒劲表白。”她朝林溪挤挤眼，吸管在杯口转出个圈，玻璃上立刻凝出层薄薄的雾，“你看江翊坐在那多拘谨，手指在桌布上划来划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解物理大题，其实八成在琢磨等会儿怎么不动声色地给你剥虾。”
林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江翊正低头研究啤酒瓶上的标签，指腹在“麦芽浓度8°”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某个公式的参数。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帽子边缘的抽绳垂下来，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像她画里没来得及加的细节。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耳尖投下小小的光斑，红得比上次火锅店里的霓虹灯还明显，连耳廓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细盐。
“别乱说。”林溪的指尖在菜单上按出浅印，“王老师特意叮嘱陆知行多拍点照片，要放在班级公众号里当素材，标题都想好了，叫‘青春恰自来，不负好时光’——你看他相机都架在三脚架上了，镜头正对着咱们这桌呢，一举一动都拍着呢。”
陆知行突然举着相机走过来，镜头上还沾着片飘落的桂花，花瓣的边缘被镜片压得微微蜷曲。“刚拍了张江翊研究啤酒的特写，”他把相机屏幕转向林溪，画面里的江翊正微微蹙眉，睫毛在瓶身上投下的影子细长细长的，“你看这道阴影，像不像你画的那道眉骨弧线？就是少了点垂在额前的碎发，等会儿让他低头做题，我再补张完整版。”他突然压低声音，快门键轻轻“咔嗒”响了声，“等会儿他要是喝酒，我给你拍张‘微醺侧影’，琥珀色的酒液在杯里晃，配上他泛红的脸，比上次的黑白版多了层滤镜，绝对是你画册里的珍藏款。”
正说着，班长李娟拎着两箱啤酒过来了，纸箱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响，像谁在翻动本厚重的书。“张昊他爸赞助的，说庆祝咱们考得好，管够！”她弯腰开箱子时，啤酒瓶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灰扑扑的影子撞在玻璃上，又扑棱棱飞走了。“男生每人至少两瓶，女生随意，不过林溪你可得陪我喝半杯，上次历史小组作业多亏你帮忙查资料，从安史之乱的时间线到唐朝的经济制度，你整理的笔记比教辅书还清楚，我敬你！”
林溪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泼了层冷粥。她从小就对酒精过敏，上次表哥结婚，她不小心沾了点红酒，脸上立刻起了片红疹，像被蚊子叮过的香樟叶，又痒又烫，最后还是去医院打了针才消下去。她慌忙摆手，指尖都在抖，连声音都带着颤：“我、我不能喝，酒精过敏，真的不能喝，喝一口就得去医院……”
“哪能让女生喝酒啊。”江翊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像根被绷紧的弦突然断了。他拿起李娟手里的啤酒，瓶身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在浅灰色的布料上晕出小小的深色圆点。“班长我替她喝，她的份我包了，正好我也想尝尝这酒怎么样，是不是真像张昊说的‘比汽水甜’。”
李娟挑眉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揶揄：“行啊江翊，这就开始护着了？那得喝三杯，一杯替林溪，一杯谢她帮我查资料，还有一杯……就当预祝你们俩下次月考继续当学霸，霸占年级榜前两名！”
江翊没犹豫，拧开瓶盖就往杯里倒，泡沫像团蓬松的云，顺着杯口溢出来，溅在他手背上。他仰头喝第一杯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被阳光照得发亮，像用银线描过的轮廓，连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林溪看着他吞咽的动作，突然想起物理课上的液压原理——此刻他胸腔里的压力，大概和她跳得快要炸开的心脏差不多，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
“慢点喝。”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把泡沫蹭掉的瞬间，发现他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像颗小小的痣，藏在青色的血管旁边。“喝太快会难受的，胃会不舒服。”
江翊的动作顿了顿，接过纸巾的手有点抖，折叠的动作都变得笨拙起来。“没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没散开的酒气，“物理老师说过，液体压强随深度增加而增大，但喝得快……能早点喝完。”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粉，像被夕阳染过的云，连风都带着点发烫的温度。
苏晓晓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陆知行，草莓发绳上的小珠子硌在他胳膊上，带来点小小的疼。“你看他俩这默契，比标准答案还标准。不过江翊这酒量也太一般了，才一杯脸就红了，跟熟透的苹果似的。”她朝江翊的方向努努嘴，江翊正低头用纸巾擦手，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柔和了许多，“等会儿要是喝多了说胡话，你可得把相机准备好，‘学霸醉后真言’绝对是班级公众号的爆款素材，阅读量能破千。”
陆知行举着相机“咔嚓”拍了张照，镜头里的江翊正微微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放心，镜头一直对着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突然往张昊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说，“不过我刚才看见张昊拿了瓶白酒，红绸子系着的，说是他爷爷珍藏的，度数高得能当酒精灯燃料。等会儿要是有人逼林溪喝，我就用相机挡着——镜头比酒杯硬，他总不能砸相机吧？我这相机可是我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贵着呢。”
果然没过多久，张昊举着白酒瓶过来了，瓶口还沾着点红色的封蜡，像颗没摘干净的红果子。“林溪，这酒得尝尝，我爷爷说喝了能活血化瘀，对记历史年代有帮助，脑子转得都快些！”他往空杯里倒酒时，透明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细痕，像根被拉长的银丝，缓缓坠落在杯底。“就一小口，真没事的，跟喝白开水似的。”
林溪吓得往后缩了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浅痕，像道没写全的笔画。江翊刚想站起来，膝盖都碰到桌腿了，却被陆知行按住了肩膀——他已经举着相机挡在林溪面前，镜头盖都没来得及摘，圆圆的镜片正对着张昊的酒杯。“张昊你看，”他突然把相机往张昊眼前凑了凑，屏幕上是刚拍的照片，“我刚拍到张绝美的照片，林溪的侧脸和窗外的桂花正好重叠，像幅水墨画，连光影都恰到好处。你要是把这杯酒泼上去，就成‘水墨画染墨’了，破坏了意境不说，还得赔我个新镜头，这镜头可贵了，你那点零花钱够不够啊？”
张昊被他逗笑了，举着酒杯的手收了回去，酒液在杯里晃出小小的涟漪。“行吧行吧，看在你相机的面子上，就饶过林溪。”他把酒杯往江翊面前递了递，“那江翊得替她喝，这可是我爷爷的宝贝，放了好几年呢，比月考满分还珍贵！”
陆知行突然抢过酒杯，杯口的酒气扑面而来，辣得人眼睛发涩。“江翊刚才已经喝了三杯啤酒，再喝这白酒，就该横着出去了，等会儿还怎么给林溪讲物理题？”他把酒杯往嘴边送，动作干脆利落，“这杯我替他喝，顺便替林溪谢谢你的酒——不过说好了，下次再拿白酒出来吓唬女生，我就把你上次吃烤串掉渣的照片发班级群，让你当一周的表情包，保证全班同学都用。”
他仰头喝酒的样子比江翊潇洒，喉结滚动的速度均匀得像节拍器，一下一下，带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林溪看着他脖颈上没被阳光照到的阴影，突然想起他上次说的“相机挡酒法”——原来他说的不是玩笑，镜头真的成了保护她的盾牌，连带着他自己，也成了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你还行吗？”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瓶盖在手里转了两圈才打开，“白酒度数太高了，肯定很辣吧？”她发现陆知行的耳根也红了，像被胭脂点过似的，连带着后颈都泛着点粉。
陆知行摆摆手，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没事，我爸是酒蒙子，从小耳濡目染，这点酒跟汽水似的，甜度还没橘子味的汽水高。”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突然凑近低声说，“不过江翊是真不能再喝了，刚才我摸他手，烫得像发烧，估计已经有点晕了。等会儿要是有人再劝酒，我就说要拍合照，把他拽到外面吹吹风，桂花树下凉快，还能醒醒酒。”
窗外的桂花落得更密了，像谁撒了把碎金，在地上铺出层薄薄的黄。江翊果然有点晕，趴在桌上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蹭着桌布上的桂花图案，像在和那些印花比谁更软。林溪悄悄把他的连帽衫帽子拉起来，遮住他泛红的脸颊，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耳朵，烫得像团小火苗，连带着她的指尖都热了起来。
“他好像真喝多了。”苏晓晓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江翊的胳膊，像在试探什么易碎的宝贝，“刚才还跟我讨论物理题呢，说匀速直线运动的位移公式可以变形，现在连笔都握不住了——你看他手里攥着的纸巾，都快被捏成纸浆了，像团没说出口的话，皱巴巴的。”
陆知行举着相机走到窗边，镜头对着窗外的桂花树，花瓣落在镜头上，像给画面加了层柔光滤镜。“我去拍几张桂花当背景图，班级公众号排版的时候能用，你们看好江翊，别让他真睡过去，等会儿还得拍合照呢。”他临走前朝林溪眨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金色的花粉，“等会儿我喊‘拍照’，你就把他的帽子摘了，我要拍张‘醉后脸红侧影’，给你的画册添新素材，保证比你自己画的还生动。”
林溪看着陆知行的背影消失在桂花树后，他举着相机绕着树干转圈的样子，像只在寻找猎物的小兽。她突然发现他的相机还架在三脚架上，镜头正对着她和江翊的方向，屏幕上的画面里，她正低头看着趴在桌上的江翊，窗外的桂花落在她的发间，像谁撒了把星星，亮晶晶的。而江翊攥着纸巾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松开了点，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是片完整的香樟叶，叶脉间用钢笔写了行小字，被纸巾的褶皱藏着，只露出个歪歪扭扭的“林”字，笔画里还带着点没干的墨痕。
这时陆知行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带着点被酒熏过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准备好啊，要拍照了——1、2、3！”
林溪慌忙抬头，正好对上镜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而趴在桌上的江翊，突然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看得不太真切，却又格外专注。他看着她的目光，比桂花还软，比白酒还烈，像道没解完的题，答案就写在彼此泛红的脸颊上，写在陆知行按下快门的“咔嚓”声里，写在窗外纷纷扬扬的桂花雨里，甜得让人想醉，醉得不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