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虫候李来
秦州的晨光裹着露水的微凉，漫过东片薄荷田的田埂，将枯草上的霜花染成淡金。沈清沅蹲在昨日撒过生石灰的地块旁，指尖轻轻拨开表层细土时，指腹先触到了一片干燥的温热——是生石灰遇水后残留的余温，像极了幼时在京城老宅里，冬日炭盆边的暖。风掠过田埂，带着薄荷的淡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她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京城的熏香更让人安心。
目光紧紧锁在土下：原本饱满莹白的虫卵，此刻大多干瘪蜷缩，外壳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用指尖轻轻一碰便碎成细屑，只有零星两三颗还维持着完整形态，却也没了半分鲜活气。沈清沅的心悄悄松了半截，指尖悬在土面上顿了顿，忽然想起昨日王伯红着眼眶说“一家老小就靠这薄荷活”的模样，鼻尖竟有些发酸——还好，没让他们失望。这些日子跟着陆景渊在流沙营周边查探，翻遍了荒坡的草堆，熬了好几个夜才想到生石灰杀虫的法子，总算没白费。
“清沅姑娘！你快看！”王伯的声音带着颤音传来，他举着一株薄荷苗快步跑过来，粗糙的手掌小心托着苗叶，指缝里还沾着泥土，连平日里总挂在脸上的愁容都散了大半。沈清沅抬头，看见苗叶上原本张牙舞爪的黑褐色叶甲，此刻蜷在叶脉间，触角耷拉着，连最爱的薄荷汁液都没再啃食半分，显然已经没了生机。
“死了……真的死了！”王伯反复确认着，声音里满是狂喜，转身对着田里的农户喊：“大伙儿加把劲！清沅姑娘的法子管用，今年收成有救了！”农户们的欢呼声瞬间漫过田埂，沈清沅看着他们挥舞锄头、互相拍着肩膀笑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只是指尖悄悄攥紧了——虫灾能治，可三皇子派来的李大人，才是真正的麻烦。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轻，又突然皱起眉。”陆景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的微凉，却莫名让人安心。沈清沅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信纸，眉峰微蹙，显然是刚收到消息。他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墨色的衣摆扫过田埂的野草，留下一点草屑。
沈清沅擦了擦手上的泥土，迎上去，指尖不经意间蹭到他的袖口，触到一丝布料的凉意：“在想……幸好生石灰管用，不然农户们这一年就真的没指望了。你手里的信，是京城来的消息吗？四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陆景渊将信纸递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沾着土的手背，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怕碰疼了她：“暗线传来的，四皇子和周先生已经乘船往江南去了，暗线跟着他们，暂时不用担心回头搞破坏。不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沉了些，“李大人的马车，半个时辰后到村口，还拉了两车‘赈灾物资’。”
沈清沅展开信纸，目光扫过“江南水路”“周先生护送”等字样，心里轻轻沉了沉——四皇子假死脱身，果然是要去江南重整势力，三皇子这是把他当成了后手，怕以后还有更大的图谋。她将信纸折好递回去，指尖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那两车‘物资’，恐怕不是发霉的粮食，就是不够数的布匹吧？三皇子向来爱做表面功夫，之前在流沙营查他私藏军械时，就见他用劣质布料充作军饷。”
陆景渊点头，接过信纸塞进怀中，抬手替她拂去鬓边沾着的一点草屑，动作自然又轻柔：“已经让亲卫去查了，若真是劣质物资，正好能抓他的把柄。你不用太担心，等会儿去村口见他，你跟在我身边就好，有什么事，我来应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要是敢提‘虫灾是天灾’，你就把咱们找到的虫卵、还有破庙地窖的证据拿出来，不用怕他。”
沈清沅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紧绷忽然松了些。这些日子，从查虫灾到找破庙的证据，陆景渊总是这样，默默把麻烦扛在前面，却又会细致地考虑到她的顾虑。她轻轻“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田里忙碌的农户，又看向陆景渊：“那我们一会儿分开走？你去安排亲卫盯着李大人的随从，我去跟王伯说一声，让农户们别露怯，免得被李大人拿捏住话柄。”
“好。”陆景渊应着，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上，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半个时辰后，村口老槐树下见。别跟李大人多费口舌，有我在。”
沈清沅点头，转身往田里走，风又吹过田埂，薄荷的香气更浓了些。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景渊的背影，他正对着亲卫低声吩咐着什么，晨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暖光。她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只要他们齐心，就算李大人来闹，也绝不能让三皇子的阴谋得逞，绝不能让农户们的希望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