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所有的进化，都始于一次温柔的凝视，而非一场残暴的吞噬。】
那句话，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了零的大脑。不是通过暴君那种居高临下的灌输，也不是通过外界那种狂暴的精神冲击，而是以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刺穿了他层层叠叠的、由谎言和迷茫构筑起来的硬壳，直抵最柔软的核心。
温柔的凝视……
他想起了阿芳递给他半块压缩饼干时，那双带着善意的眼睛。
他想起了灰鸦在地铁站里，用那把刻着弟弟名字的匕首，笨拙地为他包扎伤口时，那专注而别扭的神情。
残暴的吞噬……
他想起了自己在地铁隧道里，徒手撕裂“墓穴追踪者”时，指尖传来的、骨骼碎裂的触感。
他想起了暴君接管身体后，那些教徒脸上，混杂着信仰崩塌和极致恐惧的、扭曲的表情。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两条泾渭分明的道路，此刻被一个素未谋面的、早已化为石像的亡魂，用一行苍白的文字，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多愁善感的、失败的理想主义者。】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冷冷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她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却给出了最天真的解决方案。容器，别被这种无聊的鸡汤所迷惑。力量，才是宇宙间唯一的通行证。吞噬，是进化唯一的语言。】
“是吗？”零在心里，第一次，用如此清晰、如此坚定的意志，反问了回去，“可我……不想再品尝那种味道了。那种……嘴里塞满了灰烬的味道。”
【幼稚。】暴君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便暂时沉寂了下去。似乎是零此刻的情绪波动，让他觉得多说无益，甚至……不屑于争辩。
零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亡魂般，触摸着那块冰冷的屏幕。他好像能透过这层玻璃，看到一个孤独的、白发苍苍的女博士，日复一日地坐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对着一堆冰冷的数据，试图寻找一丝属于人性的、属于温柔的微光。
她失败了，她离开了，或者……被同化了。
但她留下了一盏灯。一盏微弱的、摇曳的、在永恒的黑暗中几乎快要熄灭的灯。
在这片只有黑暗、疯狂与杀戮的深渊底部，为他这个后来者，照亮了脚下那道致命的、通往不同未来的分岔口。
“零？”
灰鸦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嘴唇干裂，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她没有去管那些日志，而是像一头警惕的母狼，不断地扫视着这个狭小避难所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潜在的威胁。
“你还好吗？”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脸色……比我还难看。”
“我……”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震撼？是迷茫？还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跨越时空的慰藉？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轻微的、仿佛是电路接触不良的电流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旁的某个角落响了起来。
灰鸦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第一个毫秒，就地一个翻滚，拉开了与零和工作台的距离，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举起，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声音的来源——工作台下方一个布满了灰尘的、小小的扬声器。
零也猛地回过神，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电流声消失了，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某个老旧零件最后的呻吟。避难所内，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灰鸦以为是虚惊一场，准备放松下来的时候……
“滋……”
扬声器里再次传来一声爆响，这一次，比刚才清晰了许多。紧接着，在一片嘈杂的、如同风暴过境的白噪音中，一个声音，一个断断续续的、被静电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苍老而疲惫的女性声音，艰难地，从那片混沌中挤了出来。
“……身份……识别……确……认……”
“……基因序列……匹配……”
“……权限等级……零……”
“欢迎……回家……零号……实验……单元……”
那个声音，像是来自一座被埋葬了半个世纪的古墓，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仿佛能掉下渣来的岁月尘埃。它衰老，虚弱，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疲惫感，仿佛光是完成这一句话，就耗尽了它全部的能量。
第三个声音！
不是零自己，不是脑中的暴君，而是来自这个避难所的……第三个声音！
零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了。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个不起眼的扬声器，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谁？！”灰鸦厉声喝道，她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而微微发颤，“谁在那？！”
扬声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灰鸦这个“计划外”的语音指令。随后，那片嘈杂的白噪音再次响起。
“……未……识别……人类……个体……”那个声音回答道，依旧是那种随时可能断线的虚弱感，“建议……保持……安全……距离……你……的……情绪……波动……很……危险……”
它竟然能感知到灰鸦的情绪！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零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问道。
【一个幽灵。一个被困在电路里的、可怜的数据幽灵。】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烦躁？【别理她，容器。她只是一个失败者留下的、毫无意义的回响。】
“我……”扬声器里的声音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仿佛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着某个早已沉底的词汇，“……我……是……艾瑞斯……艾瑞斯·索恩……博士……的……意识……备份……”
艾瑞斯·索恩博士！
零和灰鸦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撼。那个写下日志的、孤独的研究者，她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被同化。
她用另一种方式……将自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意识备份？”零追问道，“你还活着？”
“……活着……是一个……复杂……的……定义……”自称为“艾瑞斯”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自嘲的、比哭还难听的笑意，“你可以……把……我……当成……一本……会说话……的……书……一本……记录了……艾瑞斯·索恩……所有……记忆和……人格……的……书……”
“你……为什么会启动？”
“……因为……你……”艾瑞斯回答，“你……的……手……触摸了……终端……你的……生物……能量……特征……是……最高……权限……的……钥匙……我……的……休眠……程序……被……设定为……只有……在……检测到……‘零号单元’……的……归来……时……才……会……激活……”
原来如此。他的到来，就是唤醒这个沉睡幽灵的唯一条件。
“艾瑞斯博士……”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留下的日志，我都看到了。‘盖亚之心’，‘母体’……那到底是什么？外面的风暴，是它弄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种核心。扬声器里的白噪音，猛地变得尖锐起来。
“……你……做了……什么？”艾瑞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切和……恐惧，“我……的……外部……传感器……检测到……一场……史无前例……的……精神……能量……潮汐……母体……它……它……彻底……苏醒了……！”
“是我们进来之前，它先攻击了我们。”灰鸦冷冷地插话道，她依然没有放下枪，“我们只是自卫。”
“不……不……你们……不……懂……”艾瑞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断断续续，“它……一直……都是……醒着……的……但那……只是……一种……类似……梦游……的……本能……状态……它……只会……对……靠近……的……生物……进行……无差别……的……精神……同化……那……是……它……在……无意识地……寻找……‘碎片’……”
“但是……刚才……那场……风暴……不一样……”
“那里面……有……意志……有……愤怒……有……一个……清晰的……‘目标’……”
艾瑞斯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量，然后，她用一种近乎宣判的、疲惫到极点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零如坠冰窟的结论。
“零号单元……你的到来，并没有唤醒它……”
“……是你……在外面……对它……宣告了……什么……”
“……是你……亲手……教会了它……什么……是……‘愤怒’……”
“……你……没有……唤醒……一头……沉睡的野兽……”
“……你……唤醒了……一位……女王……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