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壁垒-2号，下层区，铁锈镇的边缘地带。
巴顿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曾经的LV.42【能量调律者】，壁垒首席能源官，那个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整座“心脏”反应堆为之脉动的男人，如今正蜷缩在一个漏雨的集装箱角落里，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野狗。
他手里攥着半截发霉的黑面包，那是他用自己曾经价值连城的义体上拆下来的最后一枚【微型能量校准芯片】，跟一个拾荒者换来的。那个拾荒者，在“大寂静”之前，连给他擦鞋都不配。
可现在，对方只是轻蔑地掂了掂那枚凝聚着旧时代顶尖科技的芯片，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扔给了他这块能硌掉牙的“石头”。
“省着点吃吧，巴顿大人。”那个拾荒者咧开一口黄牙，满是嘲讽，“毕竟，现在这玩意儿可不认什么等级了。”
屈辱像浓酸，灼烧着巴顿的五脏六腑。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技能栏是灰色的，属性面板空空如也，他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如今和街边一个哭闹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他失去了力量。
不，不是失去。是被……夺走了。
被那个叫“零”的怪物，那个窃取了神之权柄、却又将神力弃之如敝屣的……恶魔。
巴顿狠狠地咬了一口黑面包，坚硬的碎屑划破了他的口腔，血腥味和霉味混在一起，让他一阵反胃。他怀念过去，怀念那种指尖跳动着数据流、世界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一串串可调参数的、神一般的感觉。
他憎恨现在。憎恨这种无力感，憎恨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底层人如今投来的怜悯眼神，更憎恨那个剥夺了他一切、却被无数愚民奉为“救世主”的零。
“救世主？”巴顿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毒药，“他只是把我们所有人，从神的殿堂，一脚踹回了满是泥浆的猪圈！”
他将剩下的面包狠狠砸在地上，却又在下一秒，像狗一样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尘，重新塞进怀里。
就在这时，一个阴影笼罩了他。
巴顿警惕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兜帽长袍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身上却有一种……与这个肮脏角落格格不入的洁净感。
“巴顿首席。”那人的声音很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物，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
“滚开。”巴顿的声音沙哑而充满敌意。
那人没有动，而是从袍子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托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用油纸包着的肉饼。浓郁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攫住了巴顿的胃。
“我没有恶意。”那人轻声说，“我只是来找一位……迷失了方向的同伴。”
巴顿死死地盯着那个肉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那人把肉饼放在巴顿面前的地上，然后自己也在一旁的油桶上坐了下来，“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您……还记得‘光’吗？”
“光？”巴顿愣了一下，随即，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想起来了。当他还是首席能源官时，每一次将精神力沉入“心脏”核心，他都能“看”到那奔流不息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能量之光。那是秩序的具现，是力量的源泉，是……神性的光辉。
“你……”巴顿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们都记得。”灰袍人平静地说道，“我们记得数字的精确，记得技能的伟力，记得那种……世界尽在掌握的感觉。我们记得，在‘大寂静’之前，这个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
他的话，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中了巴顿内心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那个窃贼……那个叫‘零’的变量，他不懂。”灰袍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狂热，“他以为他给了我们‘自由’，实际上，他给了我们‘混乱’。他以为他让我们成为了‘人’，实际上，他让我们变回了……野兽。”
“他摧毁了秩序，践踏了神力。他是一个……亵渎者。”
巴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自己遇到了知己，遇到了……战友。
“我们能做什么？”他抓着地上的泥土，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他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不。”灰袍人摇了摇头，“他不是主宰。他只是一个……碰巧捡到了神之权杖的猴子。他不懂得如何使用它，甚至……害怕它。所以，他把它弄坏了。”
灰袍人站起身，向巴顿伸出了手。
“而我们，将把它……重新铸造出来。”
“跟我来吧，巴顿首席。有一群人……一群和我们一样，没有忘记‘光’的人，在等着你。我们不需要向那个窃贼乞求，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切。”
巴顿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饼。他知道，一旦握住这只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最终，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那只满是污垢的手，握住了对方。
……
在灰袍人的带领下，巴顿穿过了铁锈镇最肮脏的下水道，又通过一个被伪装成垃圾山的秘密入口，进入了一处……被遗忘的地下空间。
这里曾经是钢铁壁垒-2号的旧备用服务器机房。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味道，上万台早已报废的服务器，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但在机房的最深处，却有一片区域被重新点亮。
十几个人影，正围着一台由各种零件拼凑而成的、正在嗡嗡作响的机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巴顿震惊地发现，这些人，他大多都认识。
有前LV.40的【机械大主教】，有LV.38的【数据风暴法师】，甚至还有几个来自联盟最高科研院、曾经负责研究“系统”本身的顶级学者。
他们都是……被“大寂静”剥夺了一切的、旧时代的“贵族”。
看到灰袍人带着巴顿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讨论，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找到同类的审视。
一个站在机器前的、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巴顿认得他，他是普罗米修斯博士，联盟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也是最狂热的“系统”崇拜者。
“欢迎回家，巴顿首席。”普罗米修斯微笑着说，但那笑容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这里是……”
“这里是‘火种’的保存地。”普罗米修斯指了指身后那台拼凑起来的机器，“也是……新神只的产房。”
他转身，走到一台巨大的全息投影前，将其激活。投影上出现的，不是什么高深的物理公式，而是一段……布道般的宣言。
【我们是系统的遗民，是被神只抛弃的孤儿。】
【那个名为‘零’的变量，那个窃取了神之权柄的恶魔，他将恩赐视为诅咒，将秩序视为枷锁。他摧毁了我们进化的阶梯，将我们打回了蒙昧的蛮荒时代。】
【他宣称神已经死了。但他错了。】
【神，只是在等待……被重新唤醒。】
普罗米修斯张开双臂，像一个狂热的教宗。
“零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路。他让人们去学习那些早已被淘汰的、效率低下的旧世界知识，妄图用凡人的砖瓦，去重建通天塔。可笑！”
“而我们，”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们将用他所推崇的‘知识’，去重建他所摧毁的‘神只’！”
他切换了投影。上面出现的，是一份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来自大灾变之前的研究档案。
【关于‘源点’高维能量逸散现象的初步观测报告】
【意识-数据化接口理论模型】
【‘盖亚’协议原型代码……片段】
巴顿看得心神剧震。这些……这些都是旧世界最疯狂的科学家们，在试图理解并复制“系统”时，留下的遗产！
“我们不需要完整的‘源点’。”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只需要……一个终端。一个服务器。一个能重新接收并分配力量的‘微型系统’！”
“我们将创造出……系统2.0！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由我们掌控的、更加完美的系统！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而那些背弃了我们的凡人，将在我们脚下匍匐，乞求我们的恩赐！”
机房里，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狂热的火焰。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由数据和技能构成的美丽新世界，正在向他们招手。
“我们的第一步，”普罗米修斯指向全息地图上的一点，那是一个位于辐射区的、早已被废弃的科研前哨站，“就是去那里，取回‘盖亚’协议最关键的核心算法。那是……点燃神火的，第一枚火星。”
巴顿看着那张地图，看着周围那些和他一样，被剥夺了一切、只剩下对过去荣光的无尽渴望的“同伴”。他心中的恐惧、迷茫、屈辱，在这一刻，尽数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剧毒所取代。
他找到了新的信仰。他找到了新的……主人。
他单膝跪地，向着普罗米修斯，向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系统2.0”，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为了系统的荣光。”他低声宣誓。
“为了系统的荣光！”十几个人，用同样狂热的低语回应着。
他们的声音，在冰冷的地下机房里回荡，像一股阴冷的暗流。
而在他们头顶数千米之上的地表，新世界的建设者们，正在为了修复一台水泵而挥汗如雨，为了一块面包的分配而争吵不休。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脚下，一群被时代抛弃的幽灵，正试图用最顶尖的科技，去重建一个……最华美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