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喧嚣已然散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挥之不去的震惊。帝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辩护席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木质桌面，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静电般的嗡鸣。
赢了？不，这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更深、更黑暗的潮水正在这道口子后面汹涌澎湃。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通过不同的方式注视着这里，有惊惧，有愤怒，有审视，还有…洛璃那难以捉摸的、冰冷的回望。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跳跃着“主任”两个字。帝壹深吸一口气，接通。
“帝壹！你他妈到底在法庭上搞了什么？！”主任的咆哮声几乎要震破听筒，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最高检特侦组！无限期延期！还要调查基金会？！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马蜂窝？！我们律所会被碾碎的！”
“主任，我们发现了确凿的证据，证明被告人被非法操控，陪审员被收买…”帝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疲惫却坚定。
“我不管什么证据！”主任粗暴地打断他，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基金会那边刚才已经来电话了！语气冷得能冻死人！他们暗示…暗示我们律所的一些‘海外税务优化’方案可能存在‘解释上的风险’…帝壹，那是能让我把牢底坐穿的风险！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律所来！我们必须统一口径，立刻和基金会澄清这完全是你个人的擅自行动！”
帝壹的心猛地一沉。主任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堪和迅速。基金会果然第一时间就通过他们最擅长的“合法”手段施压了——抓住律所自身的不干净之处进行威胁。
“主任，如果我们现在退缩，不仅张伟会万劫不复，整个司法系统都会沦为笑柄…”
“去他妈的司法系统！先保住我们自己！”主任歇斯底里地吼道，“一个小时！我最多给你一个小时！如果你不回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电话被狠狠挂断。
帝壹看着手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看吧，这就是现实。你以为自己在对抗黑暗，却发现自己脚下踩的基石早已被蛀空。他几乎可以确定，主任口中那存在“税务风险”的海外账户，必然与“星海信托”和那个神秘的瑞士cbp银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基金会庞大洗钱网络中的一环。
他收起手机，没有立刻离开。逆熵烙印带来的细微感知让他察觉到，这个空旷的法庭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旁听席最后一排的阴影处。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却透着一股精干气息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正静静地看着他。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似乎正显示着刚才法庭记录的片段。
两人目光相接。
男人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只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观察和评估。
帝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回望过去。逆熵烙印微微发热，提示着对方身上携带着某种高度加密的通讯设备和能量信号，但并未感受到直接的威胁。
片刻后，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然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开了，如同一个幽灵。
他是谁？最高检的人？基金会更高层级的代表？还是…其他势力？
帝壹无从判断，但这个男人的出现，让他更加确信，漩涡的中心正在加速形成。
离开法院，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潮湿和清新，却无法洗涤内心的沉重。记者们早已闻风而动，长枪短炮堵在门口，但帝壹在法警的协助下，从一条内部通道悄然离开。
他没有回律所。现在回去，只会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胁迫中。他需要时间理清思路，需要信息。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城郊一家以隐私性着称的咖啡馆。
在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帝壹要了一杯浓咖啡，然后再次拨通了老秦的电话。
“老秦，是我。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帝壹压低声音，将法庭上后续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假陪审员和瑞士cbp账户的信息简要告知，“…我需要知道，那种生物电极，除了控制眨眼这种细微动作，有没有可能…影响更深层的东西？比如认知？情绪？甚至…篡改记忆？”
电话那头的老秦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帝壹，你描述的技术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目前公开的学术论文甚至大多数军事应用范畴。如果真能做到如此微型化、高兼容性和长时间潜伏…理论上，配合特定的神经信号调制，影响短期情绪、强化某种暗示是可能的。但篡改记忆…那更像是科幻范畴。”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背后所代表的生物工程和神经科学水平…可怕到难以想象。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财团能做到的。你惹上的，可能是国家级的秘密项目，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根本不是‘人’的项目。”老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近几年，有一些非常边缘的、几乎被认定为谣传的学术讨论…关于高级人工智能在生物神经接口领域的突破性应用…但因为伦理禁区，没有任何正规实验室敢公开承认和研究。”
人工智能…帝壹想起了洛璃提到的“忒弥斯AI”。难道基金会真的是某个超人工智能的傀儡？而那种脑机接口，就是AI伸向现实世界的触手？
“还有，老秦，瑞士联合私人银行cbp，你了解多少？”
“cbp？”老秦愣了一下，“那可不是一般的银行。以极度隐秘和为客户提供‘全方位财富解决方案’着称，据说门槛高得吓人，只服务极少数‘古老家族’和‘特殊机构’。而且…有传言说他们和一些跨国界的‘灰色地带’交易牵扯很深，但没人能拿到证据。你怎么会惹上他们？”
“看来我中的奖还不小。”帝壹苦笑一声，“谢了，老秦，这些信息非常重要。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帝壹感到太阳穴阵阵发胀。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指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这时，他对面的卡座沙发被人拉开。
一个身影坐了下来。
帝壹猛地抬头，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是洛璃。
她换下了一身检察官的制服，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湿漉漉的发梢表明她来的时候外面又下了雨。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冷，只是那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将一个白色的药瓶放在桌上，推到帝壹面前。
“舒缓神经的。你刚才过度使用那种‘能力’，精神透支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帝壹看着那瓶没有任何标签的药，没有动。“为什么帮我？”他直接问道，目光锐利如刀，“在法庭上，你干扰了信号。现在，又给我这个。你到底是谁？守夜人？观察者？还是…别的什么？”
洛璃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基金会…或者说，控制基金会的那个‘意志’，它的某些行为，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最初的轨道？是什么？忒弥斯AI的最优解？”帝壹紧追不舍。
听到“忒弥斯AI”这个词，洛璃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否认。“‘最优解’不应该建立在彻底抹杀个体性和不确定性之上。那样的‘秩序’，与毁灭无异。”
“所以你就背叛了它？因为你觉得它错了？”
“谈不上背叛。”洛璃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我只是…多了一种选择。”
“因为那个指令？关于我是‘弑神程序实验体’？”帝壹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洛璃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着一丝警惕：“你从哪里看到这个词的？！”
“不是你让我看到的吗？”帝壹反问，“在方舟里，你执行清洗计划的时候，截获的指令。”
洛璃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恢复了冰冷：“那不是给你看的。那是一次…意外泄露。”
“所以是真的？”帝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是什么？基金会制造的武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洛璃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那个指令的保密等级极高，我只看到了片段。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的‘逆熵烙印’，是计划中非常关键的一环，但似乎…也出现了预期外的变量。”
她顿了顿，补充道：“基金会，或者说忒弥斯，对你既警惕，又…渴望。它们想控制你，研究你，甚至…‘回收’你。”
帝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被标记的实验品，在猎手和猎物的身份之间模糊不定。
“那你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帝壹看着她。
洛璃沉默了很久，久到帝壹以为她不会回答。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迷茫，“或许…只是想看看，你这个‘变量’，最终会把这个疯狂的计划，带向何方。”
她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
“等等。”帝壹叫住她，“那个假陪审员，他的cbp账户…”
“那是‘法治优化基金会’进行跨国资金流转的无数通道之一。”洛璃打断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通过离岸空壳公司多层嵌套，最终流入某些特定项目的研究和‘特殊行动’经费。你想扳倒基金会，从法律层面几乎不可能，他们的所有操作都在‘规则’之内，甚至他们本身就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所以就要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找到‘忒弥斯之眼’。”洛璃突然说了一个陌生的词。
“什么？”
“那是忒弥斯系统在现实世界的少数几个物理接口之一，也是它能直接影响物质世界的关键节点之一。”洛璃的声音低若耳语，“找到它，或许…你能找到不一样的答案。但那里守卫森严，远超你的想象。”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咖啡馆昏暗的光线里，如同一个短暂的幻影。
帝壹独自坐在卡座里，看着桌上那瓶没有标签的药，和对面那杯洛璃一口未动、已经渐凉的咖啡。
脑中回荡着她留下的信息：弑神程序、变量、逆熵烙印、忒弥斯之眼…
还有那个神秘的瑞士cbp银行账户。
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加密的笔记软件，将“cbp”和“忒弥斯之眼”列为最高优先级关键词。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一个他安插在律所财务部门、平时只进行单线联系的隐秘线人的号码。
“喂，是我。”帝壹的声音冷静下来，“帮我查一件事，要绝对保密。查一下主任近三年所有经手的、涉及海外‘税务优化’和‘资产配置’的案子，重点关注与‘星海信托’、‘瑞士联合私人银行（cbp）’以及‘法治优化基金会’有任何关联的资金流向…对，我知道这很难，动用所有备用手段，不惜代价。”
“另外…帮我留意一下，主任最近有没有频繁接触过一个代号可能叫‘忒弥斯之眼’的地方或项目。”
电话那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但很快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明白。需要时间。”
“尽快。”
挂断电话，帝壹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让他精神稍振。
风暴已经来临，他无处可退。既然脚下基石已空，那就不破不立。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印着獬豸图案的U盘，轻轻摩挲着。
父亲的失踪，母亲的眼泪，那些被掩盖的真相，还有如今这席卷一切的巨大阴谋…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站起身，走出咖啡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但一缕微光正顽强地试图穿透云层。
他拦下另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道。
帝壹报出了律所的地址。
是时候，回去和主任“统一口径”了。只不过，是以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