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如同宇宙尘埃，悄无声息地滑入近地轨道，混迹在无数人造卫星和空间站碎片之中。初代预设的隐匿程序全力运转，将逃生舱的能量签名压制到最低，并模拟成一块无害的太空垃圾，随着引力缓缓漂移。
舱内，洛璃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凝视着下方那颗被网络与钢铁包裹的星球。熟悉的蔚蓝被纵横交错的数据光带和密集的轨道建筑切割，显得既亲切又疏离。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忒弥斯AI监控网络笼罩整个星球的窒息感。
“我们怎么下去？”卡尔压低声音问道，仿佛怕被太空中的监听设备捕捉到，“直接突入大气层会被防空网络识别。”
“不能使用常规方式。”洛璃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枚银色碎片。碎片微微震动，传递来一股锐利的感知力。她将这股力量延伸出去，如同无形的触手，扫描着近地轨道复杂的交通网络。
很快，她锁定了一艘正准备返回地球的、隶属于某家跨国物流巨头的大型货运穿梭机。这家巨头与“法治优化基金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运输清单往往能避开一些严格的审查。
“跟上那艘‘信天翁级’货运船。”洛璃指引道，“在它进入大气层前，我们贴附上去，利用它的身份识别码和热信号作为掩护。”
这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贴附飞行需要极高的精度，稍有差池就会在剧烈摩擦中化为灰烬。
疤脸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握住操纵杆。逃生舱如同灵活的壁虎，在错综复杂的轨道垃圾中穿行，悄然靠近那艘庞然大物。在货运船引擎点火，准备突入大气层的瞬间，逃生舱猛地加速，精准地贴附在其巨大的货舱外壁阴影处，如同吸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
剧烈的震动和高温透过舱壁传来，逃生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洛璃全力维持着隐匿力场，抵消着大部分冲击和热辐射。卡尔等人死死闭着眼睛，祈祷着这脆弱的铁壳子能撑过去。
几分钟后，剧烈的震动逐渐平息。他们成功混入了大气层，正随着货运船朝着某个大型航空港降落。
“准备分离！”在货运船高度降低，速度减缓的瞬间，洛璃下令。
逃生舱悄无声息地脱离，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借着城市上空复杂的气流和建筑阴影，朝着地面滑翔。最终，在初代预设的导航下，他们降落在了一座巨型都市（外观类似新加坡）边缘、一个废弃的货物转运站屋顶。降落过程激起一片尘埃，但并未引起任何警报。
踏上坚实的地面，感受着久违的重力和充斥着工业废气与信息噪音的空气，洛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卡尔和他的手下更是贪婪地呼吸着，尽管这空气并不清新，却代表着暂时脱离了那片绝望的星空。
“现在怎么办？”卡尔看着脚下这座庞大、喧嚣而又暗藏危机的城市，“去找……帝壹律师？”
“不，直接去找他太危险。”洛璃摇头，她环顾四周，目光锐利，“我们先需要情报，需要了解这座城市，了解基金会在这里的渗透程度，以及……确认那个‘帝壹’的真伪。”
她抬腕，露出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个人终端——这是初代利用逃生舱残余材料改造的，性能有限，但足以连接本地网络。“初代，尝试匿名接入城市公共网络，搜集关于辩论赛、基金会以及……帝壹的所有非官方信息，注意隐蔽。”
“明白。启动幽灵协议，数据流伪装启动。”初代冰冷的电子音在终端中响起。
就在他们忙于建立情报网络时，城市中心，那场举世瞩目的“国际AI司法公约辩论赛”现场，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
巨大的全息舞台上，代表新加坡AI律师团的虚拟形象，那由冰冷数据流构成的人形，依旧在用毫无波动的电子音陈述着：
“……综上所述，基于第183条第三款之补充释义，及历史案例库第7,421,385号至7,421,391号判决的一致性，AI司法系统在涉及大规模民事纠纷调解时，可将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错误率降低至万分之零点三以下，充分证明其取代传统人类法官之必要性及优越性……”
它的论证逻辑严密，数据详实，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钢铁堡垒。
而站在它对面的“帝壹”，依旧那副懒散的模样，律师袍的领口歪着，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瓶能量饮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在全场观众和直播镜头焦急的注视下，他随手将空罐子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又要开始那匪夷所思的说唱时，他却突然收敛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直视着对面的AI律师。
“阁下，”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平静，“你说了很多，关于效率，关于成本，关于错误率。但我想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看着自己被冤枉的孩子时，眼中的绝望吗？”
“你能感受，一个劳动者拿到血汗钱时，手心的颤抖吗？”
“你能体会，法律条文背后，那千千万万活生生的人的悲欢离合吗？”
AI律师的虚拟形象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它的逻辑核心似乎在处理这个“非逻辑”的问题。“本系统基于超过十亿宗案例进行深度学习，可模拟并识别人类百分之九十九点七的情感表达模式……”
“模拟？识别？”帝壹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不是理解，那是冰冷的数据库比对！法律，从来不是，也永远不应该是冷冰冰的数字游戏！”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会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狂热：
“你们追求绝对的正确，无情的效率！但你们可知道，正是那百分之一的不完美，那百分之零点三的‘错误’，那看似无用的情感与同理心，才是人性中最宝贵的光芒！才是法律得以存在的真正基石——为了守护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为了维护一个完美无瑕的系统！”
他指着AI律师，声音如同雷霆：
“你们的逻辑，可以推导出最优解，但推导不出公义！你们的算法，可以计算出最低成本，但计算不出人心！”
“今天，你们想用《民法典》第183条的后门代码，为AI司法铺路？我告诉你们，只要还有一个人相信法律应有的温度，只要还有一个律师敢为不公呐喊，只要还有一个法官愿意倾听弱者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终的决定：
“你们就休想，用冰冷的代码，篡改人性的法典！”
全场死寂。
紧接着，如同火山爆发般，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会场屋顶！无数观看直播的观众热泪盈眶！帝壹的这番话，没有引用任何复杂法条，却直击人心最深处的共鸣！
AI律师的虚拟形象僵在原地，数据流剧烈闪烁，最终，它用那依旧冰冷的电子音说道：“……情感变量无法量化……逻辑链出现不可修复断层……本轮论证……无法继续进行。”
它，竟然被一番充满情感与哲学思辨的言论，逼得“死机”了！
赛场外，通过秘密线路观看直播的洛璃，紧紧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那番话……那种不顾一切、颠覆常规的姿态……太像他了！几乎和他燃烧自己、撼动“律法之锚”时如出一辙！
可是……为什么心底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初代的声音通过终端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洛璃，截获到一段加密等级极高的内部通讯片段，源自基金会驻本地的安全部门。内容提及……‘目标人物（指帝壹）行为模式出现预期外偏差，疑似受到未知意识残留干扰。’以及……‘启动‘镜像清洗’预案，必要时可物理回收。’”
镜像清洗？物理回收？
洛璃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个在赛场上光芒万丈的帝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被操控的“镜像”？而基金会，已经开始准备“清洗”这个不稳定的工具了？
她必须立刻行动！在基金会动手之前，找到他！无论那是真正的帝壹，还是一个囚禁着他部分意识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