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力量……就只会依靠这些圈圈绸缎和砖头吗？”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刺入哪吒狂怒的心湖最深处。
哪吒掐诀的手猛地一僵，即将喷薄而出的法宝灵光硬生生滞涩在指尖。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孙悟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妖猴！你说什么？”
狂风吹过战场，卷起硝烟与血腥味，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凝滞的气氛。
下方妖兵的哄笑、天兵的呐喊，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
孙悟空并未被他的怒火吓住，反而收起了那丝戏谑，金箍棒随意扛在肩头，目光平静得近乎残忍，直视着哪吒那双因愤怒而灼热的眼眸。
“俺说，”
他声音清晰，每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哪吒的心防上，“离了李靖给的塔，离了太乙赐的宝，你哪吒……还剩下什么？”
“你一身神通，莲花化身，先天禀赋，本该是逍遥天地，战天斗地的料。”
孙悟空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力量，“如今却像那提线木偶，被人用金圈套着，用红绫拴着，指哪打哪。
让你打谁便打谁，让你杀妖便杀妖……哪怕那妖，从未害过谁，只是不愿跪着生。”
哪吒呼吸一窒，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对方的话语，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刻意压抑的东西。
那些午夜梦回时，莲花心台中泛起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虚。
“你看看四周。”
孙悟空抬手指向周围狼藉的战场，指向那些倒下的天兵和妖兵尸体，“你为谁而战？为何而战？就为那凌霄殿上，一道冰冷的旨意？就为那虚无缥缈，连你自己都未必全信的……天庭威严？”
“闭嘴！”
哪吒厉声喝断，火尖枪猛地前指，枪尖烈焰却不如之前稳定，“我乃天庭正神，降妖除魔，天经地义！”
“正神？”
孙悟空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正神便是非不分，听令碾碎一个不愿屈膝的生灵家园？
正神便是用一身本事，去做那权贵手中最利的刀，斩向同样苦苦求存的存在？”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哪吒莲花化身体内那并不存在的灵魂：“你扪心自问，你征战至今，可有一战，是真正为你自己而打？可有一敌，是真正与你有着不死不休的私怨？”
“你那‘三坛海会大神’的名号，是杀出来的，还是……赏来的？”
“你！”
哪吒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那些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层层剥开他骄傲的外壳，露出里面那个被“天命”、“职责”、“师恩”、“父权”层层包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本来面目的核心。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来打这花果山？
这猴子闹了天宫，打了玉帝的脸，与自己何干？就因为他“不该”？
自己这一身本事，这莲花化身，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完美的、没有自己思想的战争工具？
当年闹海屠龙，抽筋扒皮，何等快意恩仇！如今呢？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东海翻滚的血浪，看到了自己傲立浪头的身影，那时……是为了自己。
一股巨大的迷茫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浇灭了大半怒火。
手中的火尖枪，仿佛变得沉重无比。
天上，李天王见哪吒迟迟不动，反而与那妖猴对话，心中顿感不妙，厉声喝道：“哪吒！休听妖猴蛊惑！速速将其拿下！”
父亲的呵斥声如同鞭子，抽在哪吒心上，让他本能地一颤。
孙悟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声音忽然放缓了几分，却更显穿透力：“看，线又动了。”
他抬手指了指天：“那塔里的人，真的在乎你是非对错？他只在乎他的命令是否被执行，他的颜面是否被维护。”
“而你，”孙悟空的目光再次锁定哪吒，“甘心永远只当一把……听得懂人话的刀吗？”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哪吒心中某些坚固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望向高天之上旗舰那道模糊却威严的身影，又看向眼前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金色眼眸。
不甘心？
这三个字，如同野火，瞬间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凭什么？
他猛地收回火尖枪，周身沸腾的战意和仙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
他深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惊疑，有迷茫，更有一种被点醒后的剧烈挣扎。
“今日……算你走运！”
哪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他不再看孙悟空，猛地转身，脚踏风火轮，化作一道赤光，头也不回地直冲云霄，竟是对那五千精锐天兵和李天王的命令置之不理！
“哪吒！你去哪里？回来！”
李天王又惊又怒的吼声从天上传来。
但那道赤光没有丝毫停顿，甚至速度更快了几分，径直穿过天兵战阵，消失在层层云海之中，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来时如烈火，去时如流星。
竟就此……罢战而去！
整个战场，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风吹过，卷动旗帜，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花果山群妖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天上天兵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李天王站在舰首，脸色青白交错，握着玲珑塔的手剧烈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砸下去的冲动。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点将台上，孙悟空缓缓放下金箍棒，望着哪吒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种子，已经种下。
能长出什么，就看造化了。
他收回目光，转向天上那依旧庞大的舰队，声音冰冷：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