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南瞻部洲，孙悟空并未立刻前往积雷山摩云洞寻找牛魔王。
方才瑶池之行虽顺利，但观音菩萨的出现让他心生警惕。
佛门与天庭往来愈发密切，此时贸然接触昔日结拜兄弟，风险难测。
牛魔王虽为一方妖圣，但其态度在多年后是否依旧，尚是未知之数。
需得更稳妥些。
他想起天庭之中，除却戒备森严的凌霄殿、瑶池、兜率宫等重地，尚有诸多司职部门、闲散仙官居住的区域。
那里人员相对繁杂，消息流通，或许能听到些关于如今三界局势、乃至关于他自身的一些风声。
更重要的是，那些地方守卫相对松懈，更适合他隐匿潜伏。
打定主意，孙悟空再次变幻形貌，此番化作一名寻常的巡天力士，盔甲黯淡，气息平庸，混入一队正完成交接、准备返回驻地的天兵队伍末尾，竟是无惊无险地进入了天庭外围区域。
他并未随队前往兵营，而是借着巡逻间隙，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隐匿行迹，如同一道幽灵，飘向那些仙官居住的殿阁楼台之间。
此处仙气依旧浓郁，但少了肃杀之气，多了几分闲适。
偶尔有仙官驾云而过，或三三两两交谈，或行色匆匆办理公务。
孙悟空收敛全部气息，【破妄神瞳】与逆天悟性却运转到极致，捕捉着流散在空气中的每一丝对话、每一个音符。
大多数交谈都乏善可陈，无非是公务琐事、修行心得、或是某位仙家又得了什么宝贝之类的闲谈。
他耐心潜伏，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等待有价值的猎物出现。
终于，在一处靠近天河支流的凉亭附近，他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对话。
凉亭内，坐着两位老者。
一位身着星宿袍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正自斟自饮。
另一位则穿着水纹官袍，面色微红，似乎已有几分醉意。
亭边石桌上，摆放着几样仙果和一壶酒，酒香颇为奇特，带着陈年韵味。
“……嗝……所以说，老星官，这世间之事，说到底，逃不过‘因果’二字。”
水官打着酒嗝，摇头晃脑，“便说前些年月那场闹剧，轰轰烈烈，最终又如何？还不是……嗝……被西方那位一巴掌按下去了！”
那老星官慢悠悠饮了一杯，浑浊的眼珠瞥了一眼水官，淡淡道：“按下去了？未必。劫起劫落，皆有定数。棋子动了，棋局便变了，哪有按下之说？”
“棋子？”
水官嗤笑一声，压低了些声音，“你说那猴子？嘿，一块石头，得了些造化，便真以为能跳出棋盘了？
殊不知，从他得了那‘灵明石猴’名头起，便已是局中人！不，甚至从他……从他身为补天石遗落凡间起，这因果，便早已种下！”
孙悟空隐匿在远处一片仙云之后，心神猛地一凛！
补天石！灵明石猴！局中人！
他立刻屏住呼吸，将【破妄神瞳】的感知聚焦到极致，不漏过任何一个字眼。
老星官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扫了一眼四周，才缓声道：“慎言。娲皇之事，岂是你我可妄议的？
那石头是遗泽也是因果，沾染了，便是大麻烦。
如今被镇压下去，也算是……暂得安宁。”
“安宁？”
水官似乎酒意上涌，话语更加无所顾忌，“老星官，你信？我可不信！佛门东扩，需此一劫。
天庭……呵呵，也需此一闹来重整威严。
那石头……不过是恰逢其会，被推上前台的‘角儿’罢了！
你我看似清闲，谁又敢说，不是这棋盘上，一颗稍大些的棋子呢？
便是娲皇陛下，当年补天……”
他说到此处，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老星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饮了一杯，目光投向亭外流淌的天河之水，仿佛能看透万古时光，幽幽叹道：“是啊，棋子……娲皇陛下功盖寰宇，泽被苍生，其所行之事，又岂是我等后辈能揣度尽的？
便是遗落一块石头，或许也自有深意吧……只是这深意，如今看来，却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了。”
水官似乎酒醒了几分，讪讪不敢再接话。
两人又饮了几杯，便起身各自驾云离去，亭中只留余香与空盏。
孙悟空却依旧隐匿在原地，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虽只是只言片语，信息模糊破碎，但结合自身情况，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惊心动魄的真相！
补天石遗泽！灵明石猴是局中人！娲皇深意成了他人手中的刀！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不断炸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乃天地生成，无父无母，逍遥自在。
后来虽知是女娲补天所遗灵石所化，也只当是造化机缘，从未深思。
如今听来，自己的诞生，绝非偶然！
甚至“灵明石猴”这身份，都可能蕴含着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宿命！
而自己之前的大闹天宫，在这些古老仙官眼中，竟只是一场被安排好的“闹剧”？
是佛门东扩、天庭重整威严所需的一枚棋子？
是别人借娲皇遗泽这把“刀”来达成的目的？
那如来出手镇压，玉帝坐视其成，是否都早已在这“棋局”之中？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自孙悟空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愚弄、被操纵、被视为棋子的滔天愤怒与深深寒意！
自己引以为傲的反抗，自以为是的逍遥，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被更高存在设计好的戏码？
不！绝不可能！
逆天悟性疯狂运转，竭力分析着那些话语的真伪。
【破妄神瞳】回忆着那老星官与水官说话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能量波动。那水官酒后吐真言的可能性极大，而老星官虽看似劝阻，言语中却也透露着默认与更深层次的无奈。
这些信息，很可能是真的！
自己的出身，牵扯着上古娲皇！
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可能被一只乃至数只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推动！
这个猜测，让他如坠冰窖，却又让他那双混沌眼眸中，燃起了更加疯狂、更加不屈的火焰！
若这一切为真，那他偏要看看，这棋局究竟有多大！执棋者，又是谁！
他不仅要跳出棋盘，更要——掀了这棋盘！
娲皇遗泽？
若这遗泽是他人可利用的刀，那他偏要将这刀，握在自己手中，斩向那该斩之人！
孙悟空深深看了一眼那两位老仙官离去的方向，将他们的容貌气息牢记于心。
日后若有缘，或可再寻他们探听更多。
身形悄然隐没，离开了这片仙官居住区。
此刻，他心中因花果山惨状而生的怒火，与因身世之谜而起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绝。
去找牛魔王，已不仅仅是为了叙旧或结盟，更是要试探，这位昔日的平天大圣，在这场笼罩三界的巨大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是否，也只是一颗……棋子？
方向不变，目标依旧指向积雷山。
但此刻孙悟空的心境，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