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死一般的寂静。
四大天王败退的消息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天庭的脸上。
玉帝端坐于九龙宝座，面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那笃笃的轻响，却如同重锤般敲在殿内每一位仙卿的心头，令他们大气都不敢喘。
玄光术中，花果山上空那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深坑依旧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太上老君那隔空一击的恐怖威能。
然而，更让玉帝怒火中烧的是，那妖猴竟又一次从这绝杀之局中逃脱了！虽显狼狈，却分明未受重创！
“废物！一群废物！”
玉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再像之前那般暴怒，却更令人心悸，“四大天王，携重宝，布天罗，竟也一败涂地！难道我天庭堂堂正正之师，就奈何不了一个下界妖猴？”
众仙卿噤若寒蝉，纷纷低头，无人敢接话。
连太上老君的法宝投影都未能竟全功，谁还敢轻易请战？
玉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殿群，最终，定格在了一位身披银甲、额生竖眼、面容冷峻、独自站在角落的神将身上。
司法天神，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自上次灌江口一战，他受挫而归，虽无人敢当面非议，但这位心高气傲的二郎神显然已成了玉帝心中另一根刺。
此刻，玉帝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也需要一个能挽回颜面、至少能试探出妖猴虚实的人。
“杨戬。”
玉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杨戬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迈步出列，拱手躬身：“臣在。”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少了往日几分睥睨天下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晦暗。
“朕命你，即刻点齐本部一千二百草头神，再下花果山，擒拿妖猴孙悟空！”
玉帝的旨意不容置疑，“此次，只许胜，不许败！若再失利……哼！”
那一声冷哼，蕴含着无尽的压力与冰冷的警告。
杨戬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上次一战，孙悟空那番关于“天庭鹰犬”、“道心蒙尘”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像过去那样，心无旁骛地执行玉帝的每一个命令。
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道心。
他是谁？是听调不听宣的清源妙道真君？还是玉帝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利器？
他的道，是维护天庭所谓的“秩序”，还是追寻属于自己的“公正”？
这种内心的交战，让他道心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心境再难保持古井无波。
此刻玉帝冰冷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利用之意，更是让那裂痕悄然扩大了一丝。
但他终究无法抗旨。灌江口基业、梅山兄弟、甚至……他心中轻叹一声，将所有的杂念强行压下，只是那压下的念头，却化作了更深的郁结与躁动。
“臣……领旨。”
杨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
花果山，经过短暂的休整，胜利的狂欢气氛尚未完全散去。
群妖正在打扫战场，收殓同伴遗体，救治伤员，同时将天兵遗落的兵甲器械收集起来，充实武库。
孙悟空坐于水帘洞前高石之上，正在默默调息，恢复方才躲避金刚琢消耗的元气。
虽然击退强敌，但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太上老君那隔空一击，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天庭顶级大能的可怕实力，那绝非目前的他能够正面抗衡的。
“真正的硬仗，恐怕还在后面……”
他心中暗道，【破妄神瞳】不自觉地向九天之上望去，似乎能感受到那凌霄殿中酝酿的更深沉的杀机。
忽然，他心有所感，目光转向远方天际。
只见一道银光疾驰而来，气息熟悉而强大，却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紊乱与躁动。
银光之后，是梅山六圣与一千二百草头神组成的战阵，煞气腾腾，却也不复昔日那般锐不可当、信念坚定。
“杨戬？”
孙悟空眼中金芒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果然还是来了。不过……这次的味道，有点不一样了。”
他长身而起，挥退了准备迎敌的群妖，独自一人迎上前去。
银光落地，显露出杨戬的身影。他依旧银甲闪耀，三尖两刃刀寒光逼人，额间神目未开，但那张冷峻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的气息虽然依旧强大，却少了几分圆融通透，多了几分滞涩与不稳，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杨戬，玉帝老儿是没人可用了吗？又派你这手下来碰钉子？”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懒洋洋地开口，话语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杨戬眉头紧锁，冷喝道：“妖猴！休得猖狂！今日必擒你回天廷谢罪！”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立刻动手，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破妄神瞳】之下，杨戬的状态在孙悟空眼中无所遁形。
那心神深处的挣扎、道心上的裂痕、强行压制的怒火与不甘，甚至那一丝对自身存在的怀疑，都如同黑夜中的灯火般清晰可见。
逆天悟性悄然运转，瞬间便推演出杨戬此刻的心理状态——外强中干，心魔已生！
强行出战，实力非但难以完全发挥，反而因其心境不稳，战斗风格必趋于偏激狠辣，更容易露出破绽！
孙悟空笑了，他改变主意了。今日，或许不必硬拼。
“谢罪？”
孙悟空嗤笑一声，并未摆出迎战架势，反而随意地用金箍棒敲了敲脚下的石头，“杨戬，俺老孙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在为谁而战？为你自己？还是为你那坐在凌霄殿上，只顾颜面、不论是非的舅舅？”
“住口！陛下岂是你能妄议！”
杨戬厉声打断，但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妄议？俺老孙说的不是事实吗？”
孙悟空步步紧逼，话语如同尖刀，直刺杨戬心防，“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锁链拴着的猛犬？
主人让你咬谁，你就得扑上去咬谁，哪怕明知那或许不对，哪怕心中憋屈不甘！
你这‘听调不听宣’的傲气，还剩几分？莫非早已被天庭的仙酿琼浆泡软了骨头？”
“你胡说！”
杨戬怒喝，气息骤然暴涨，三尖两刃刀发出一声嗡鸣，似乎就要出手。
但孙悟空却毫不在意，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俺老孙看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可惜啊，一身神通，却成了他人维护颜面、铲除异己的工具！
你的道呢？杨戬？你劈山救母时的那份胆气与坚持呢？
莫非早已被这天庭的繁文缛节、被那玉帝的帝王心术，磨得干干净净？
你的道心，早已蒙尘而不自知了！”
“工具”、“道心蒙尘”……这些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戬的心坎上！
正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深切的痛苦与迷茫！
“啊啊啊！妖猴！给我闭嘴！”
杨戬终于彻底失控，心中那压抑的怒火、屈辱、迷茫轰然爆发，淹没了理智！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招式章法，什么心境平稳，周身银光暴涨，带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戾气，挥动三尖两刃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银芒，直扑孙悟空！
这一击，威力固然惊人，却失了往日的冷静与精准，充满了同归于尽般的偏执与狂躁！
孙悟空眼中精光一闪，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破妄神瞳】瞬间锁定那因心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比平时大了数倍的破绽！
他不硬接，风雷遁术展开，身形如同鬼魅般轻巧避过那疯狂的刀芒。
“看，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吧？杨戬，你已入魔障了！”
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杨戬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