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张卯捏碎玉简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
他反手结印。
一道晦暗不明的符箓，无声无息地打入堤坝深处，精准引爆了那早已被腐蚀的根基！
下一刻，天崩地裂！
“轰隆——！”
庚金风口那段号称万古不朽的堤坝，在斩仙台无数仙神惊骇欲绝的注视下，轰然炸开一个遮蔽天穹的巨大缺口！
腐蚀万物的天河弱水，化作咆哮的浊世巨龙，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它朝着下游的天工部神殿，乃至整个三十三重天，奔涌而去！
“警报！警报！三界堤坝决口！弱水倒灌！”
刺耳的钟鸣响彻天庭，无数仙官匠神从各自的工坊中冲出，看到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个个面无人色，仙魂都在颤栗。
张卯的身影第一时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痛，伸手指着决口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
“是公输澈！”
“定是他玩忽职守，才酿成如此滔天大祸！”
他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快！所有人听我号令，立刻组织撤离！保全有用之身，日后再重建天工部！”
他高喊着撤离，自己却第一个化作流光，朝着远离决口的安全方向飞去。
其行为之果断，脱罪之熟练，让斩仙台上不少仙神都看呆了。
普法天尊死死抓住这个机会，他向前一步，声音如洪钟般响彻斩仙台。
“玄穹天尊！后土娘娘！请看！”
“此獠生生世世，其‘善’名为守护，实为毁灭！私放邪魔王是如此，这天河倒灌亦是如此！”
“他所到之处，皆是灾祸！为弥补他一人之失，竟需天倾地覆为代价！此等罪孽，铁证如山！”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法理昭昭，瞬间将公输澈即将到来的牺牲，扭曲为弥补自身过错的无奈之举。
然而，镜中的画面，却走向了所有仙神意料之外的方向。
身处决口中心的公输澈，本是第一个有机会逃离的人。
但他没有。
他只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宏伟的神殿，看到了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同僚。
他的仙识穿透层层空间，看到了堤坝之下，那片对应的凡间界域。
亿万生灵，正在安居乐业，对头顶悬着的天灾一无所知。
他脸上的震惊与茫然，在短短一瞬间，化为了某种燃烧神魂的决然。
没有逃。
他逆着足以撕碎大罗金仙的洪流，冲向了庚金风口的最中心！
“他疯了！他要干什么？！”
斩仙台上有仙官失声尖叫。
众仙看到了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公输澈立于风暴之眼，张开双臂。
他竟是以自身仙躯为鼎炉！
以万载道行为薪柴！
以不灭神魂为真火！
无穷的庚金煞气如亿万钢针刺入他每一寸经络，天河弱水腐蚀着他的仙骨，发出“滋滋”的可怖声响。
那剧痛早已超脱了神魂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只有极致的专注！
他竟是要在这天河倾覆的绝境中，以身殉道，用自己毕生所学，炼制出一件足以堵住这天地缺口的超级法宝！
“乾坤为炉，造化为工……”
镜中，公输澈的身体在双重侵蚀下开始寸寸消解，化作最本源的粒子。
可他的口中，依旧在飞速念诵着繁复深奥的阵法口诀。
他百年来对堤坝的每一分理解，都化作了此刻最精纯的道纹，烙印在那团正在疯狂凝聚的光芒之中！
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仙神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渺小的仙吏，在用自己的生命，对抗着天灾，守护着他身后他珍视的一切。
终于，就在公疏澈的仙体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
他成功了！
“嗡——！”
一枚通体闪耀着不朽光辉，凝聚了一个小小仙吏毕生心血与守护执念的“定水神钉”，炼制而成！
公输澈最后的身影化作飞灰。
那枚神钉却带着他的意志，化作一道流光，悍然撞向决口！
“轰！”
神钉入水，瞬间镇压了暴虐奔腾的弱水，狂暴的天河，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决口，被堵住了。
公输澈，魂飞魄散，只余一缕残魂飘荡。
而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恰好被远处的两道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三十三重天外，两个梳着总角的道童，正驾云而来。
他们本是察觉到庚金风口处传来一股毁天灭地的灵力暴动，奉命前来探查，却正好目睹了这一切。
“师兄……我……我们看到了什么？”
银角童子声音发颤，手中的紫金葫芦都差点没拿稳。
金角童子面色凝重，催动法宝，将另一处景象映照出来。
画面中，那个名叫张卯的仙官，正偷偷摸摸地催动符箓，加剧堤坝的崩坏。
他那阴狠的动作，与公输澈的舍生取义，形成了最鲜明、最讽刺的对比。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沉默。
太白金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在天庭八面玲珑的老好人，此刻脸上满是敬佩与惋惜。
他太清楚了，在森严的天庭体制下，这种不为人知的牺牲，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又是多么的……不值。
镜中，金角银角两位童子手持记录了全部真相的紫金葫芦，面面相觑。
他们亲眼看到，那个名叫张卯的仙官，正在向天工部主神汇报。
“……属下拼死指挥撤离，总算保全了天工部大部分仙吏，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只可惜，罪魁祸首公输澈，畏罪自杀，以身堵住决口，也算是死得其所……”
天工部主神听着汇报，竟点了点头，嘉奖道。
“你指挥有功，当记首功一件。”
这一幕，让斩仙台上众仙的胸口堵得发慌。
普法天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却依旧强行辩解。
“即便如此！大祸终归是因他而起！他以死谢罪，理所应当！”
话音未落。
三十三重天之上。
那座万古不动，清静无为的兜率宫。
厚重的宫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