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那一句问话，不像质问，更像宣判。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座无形的山岳，不仅压在斩仙台众神的心头，更狠狠砸在降龙罗汉那具布满金色裂痕的金身之上。
怎么还？
是啊，怎么还？
一边，是审判神职，是天规佛法。
另一边，是再造之恩，是补全了成佛路上唯一的缺憾。
承认，则立场崩塌，自毁神格。
否认，则欺心灭道，亲手将那份大彻大悟打回原形，变回那个雨夜里无助疯癫的李修缘。
这是一个诛心之局。
斩仙台上，落针可闻。
降龙罗汉没有动，识海里却已是千年风暴。
灵山之巅，他得证罗汉果位，万佛同贺。
可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坐上莲台，而是逆转神通，重返人间，去寻那个为他父母讲法，替他雨中拖棺的凡人郎中。
他想报恩。
他想亲口告诉那个叫苏澈的郎中，他李修缘，真的走出了那条“心怀天地”的大道。
然而，他找遍了天台县，问遍了山川土地。
回答只有一个。
苏澈，早已病故，魂入轮回，不知所踪。
茫茫六道，芸芸众生。
这份恩情，这份遗憾，成了他万劫不灭的心上，唯一一道千年未补的裂痕。
就在此刻，一道急切的神念刺入降龙罗汉的识海！
“罗汉！稳住道心！”
“此乃心魔！是那林澈的妖术！你我同为审判之神，岂能被死囚动摇根基！”
降龙罗汉充耳不闻。
他缓缓闭上了那双流淌着金色佛泪的眼。
满场神仙，屏住呼吸。
下一瞬，他再度睁眼。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那至高无上的天尊意志所在的方向，双手合十。
“尊上。”
“贫僧，无力再审。”
“请求退出此案审判。”
话音落下，满场哗然！
退出审判！
这无异于当着三界诸神的面，公然与普法天尊代表的法理派彻底割裂！
普法天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降龙罗汉，神躯都在发抖。
“你……你……”
然而，降龙罗汉并未退下。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他从审判席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走下高台，走过暴怒的普法天尊，走过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的孙悟空，走过神情复杂的杨戬与哪吒。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斩仙台的正中央。
走到了那被天规枷锁死死捆缚的刑架之前。
走到了林澈的面前。
整个天庭，彻底失声。
降龙罗汉，佛门十八罗汉之首，天庭因果派主神。
此刻，他仔细地、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佛门戒律的袈裟，神情肃穆。
而后。
对着那个被定为死囚，神魂被禁锢的凡人。
深深地，弯下了腰。
普法天尊脸上的血色被瞬间抽干，他听到了自己道心发出的碎裂声。
杨戬、哪吒、孙悟空等人，则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记耳光，无声无息。
却比任何神通法宝的轰击，都来得更响亮，更彻底！
一个平静而庄重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贫僧降龙，谢过苏居士。”
那声音里，再无罗汉的威严，只有凡人李修缘的真挚。
“当年灵山一别，遍寻不得，乃贫僧千年之憾。”
“一声谢谢，迟了千年。”
“今日，补上。”
轰！
这一番话，这一个动作，如一道神雷，在普法天尊的脑海中炸开！
他踉跄后退，道心剧震，一口神血险些喷出。
败了。
在“人心道义”与“天道法理”的交锋中，他所代表的法理派，一败涂地！
降龙罗汉这一拜，拜的不是一个死囚！
拜的是那份公道！
拜的是那句“善良本身，就是一种足以撼动三界的力量”的真理！
“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诡异的笑声，从普法天尊的喉咙里发出。
他的信念，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为了一个凡俗人情……一个将死囚徒……连佛门罗汉，都……”
“天规何在？！法理何存？！”
猛然间，他停止了自语，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燃烧一切的疯狂！
他受够了这无休止的轮回记忆！
受够了这一个个跳出来为死囚张目的大能！
“够了！”
普法天尊发出一声癫狂的咆哮，双目赤红。
但他下一步的举动，却是对着玄穹天尊意志的方向，猛然跪倒！
“尊上！”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
“法理秩序，乃三界之基石！今日人心乱法，因果倒悬，此獠不死，天规将荡然无存！”
他重重一叩首，额头砸在白玉仙台上，竟发出金石迸裂之声。
“普法不才，愿以己身神位、万载道行，为天道法理……殉道！”
“本尊今日，便要在此拨乱反正！”
话音未落，他猛然起身，双手结出古老手印。
他眉心的法理神印骤然燃烧，化作最精纯的神力源泉，疯狂灌注进行刑法阵！
他竟在燃烧自己的道果！
“本尊便以这死囚之血，重塑天道纲常！”
嗡——！
那柄被逼停的斩仙巨刃，再次发出悲鸣！
刀身上那三个巨大的窟窿，非但没有减弱其威力，反而因普法天尊的献祭，爆发出纯粹的毁灭气息！
刀锋之上，不再是雷霆电蛇，而是一片混沌虚无。
那是足以斩断一切因果、抹去一切存在的“归墟”之力！
“不好！”杨戬脸色剧变。
“疯子！”哪吒怒骂。
几乎在同一瞬间，四道身影动了！
哪吒的火尖枪！
孙悟空的金箍棒！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刚刚直起身子的降龙罗汉，也毫不犹豫地祭出了降龙宝杖！
四位三界顶级的战神，为“恩”、为“义”、为“法”、为“憾”，第一次联手，将所有神力毫无保留地轰向那柄巨刃！
轰隆——！
四股神力与归墟之刃悍然相撞，整个斩仙台剧烈摇晃，时空紊乱！
然而，那柄燃烧着一位天尊道果的凶刃，只是微微一顿。
刀锋之上，混沌之气翻涌，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吞噬着四人的神力！
金光在黯淡！
烈焰在熄灭！
巨刃撕裂了四神联手的防御，带着重塑法理的无上意志和一位天尊的决绝。
对着林澈的脖颈，悍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