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光华流转，最终温柔定格。
那期待中的尸山血海、魔气滔天，并未出现。
镜中，是一片被岁月遗忘的青山。
山下，一间古朴茅屋，炊烟袅袅。
屋前，两块光滑的青石蒲团上，盘坐着两个身穿朴素道袍的青年。
这便是……九幽邪魔王与地府死囚的前世？
玉虚宫前，一片死寂。
所有仙神都愣住了，包括刚刚还杀气腾腾，为林澈撑腰的三霄娘娘和杨戬等人。
这与他们想象中那充满罪与罚、血与火的开端，相差太远。
其中一人，眉宇温润，气质清正，纵使身着布衣，周身也自有一股悲悯，能抚平一切躁动。
正是林澈之前世，清玄。
另一人，身形挺拔，剑眉入鬓，即便静坐，也难掩那股锐气与桀骜，锋芒自溢，似要刺破山间宁静。
正是九幽邪魔王朱逆天之前世，赤阳。
普法天尊脸上癫狂的期待，彻底凝固。
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桀骜的青年，神念在识海中咆哮。
邪魔呢？
说好的邪魔呢？
那足以定罪万世的邪恶本性呢？
这算什么？
穷酸道人修仙记？
这简直是对他法理审判的极致嘲讽！
轮回镜中，岁月静好。
清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然而，那份安宁，却被一声极轻微的颤抖打破。
赤阳的身体，忽然极轻微地一颤。
他紧闭的双目下，眼皮快速抖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禅定，出了大问题。
一幅瑰丽旖旎的幻景，在他识海中展开。
紫檀木的陈设，描摹春宫的古画，如梦的轻纱幔帐，空气中浮动着引动心火的异香。
一位身着半透薄纱的绝色女子，倚在窗边，玉臂如雪，对他含情脉脉地勾了勾手指。
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勾魂夺魄的魔力，精准地撬开修士道心最深处的裂缝，引爆被压抑的欲望本源。
玉虚宫前，有道行浅的仙官看得面红耳赤，连忙别过头去，默念清心咒。
“哼，道心不稳，根基浅薄，竟被区区色相所迷。”有仙君摇头，满是不屑。
哪吒看得更是直皱眉，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这家伙定力也太差了！一个幻象就着了道？”
一旁的太乙真人甩了甩拂尘，缓缓开口，声音凝重：
“非也，非也。此非寻常幻象，乃是修行路上最凶险的‘心魔色劫’。”
“修行者，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此劫专攻修士那一点先天精元所化的欲望本源。”
“一旦沉沦，精元泄尽，神魂便失了根基，只能随业力流转，堕入畜生道。能勘破者，寥寥无几。”
话音刚落，镜中赤阳的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向后倒去。
生机，瞬间断绝。
一道虚幻的影子从他的天灵盖升起，正是他的神魂。
那神魂一脸迷醉，痴痴地望着识海幻景，一步步朝着那绝色女子飘去。
“完了！神魂离体，肉身已死，这是要堕入轮回了！”有仙君惊呼，带着惋惜。
普法天尊破碎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狰狞的快意。
看！
看到了吗！
此獠本性耽于色欲，意志薄弱！
堕落成魔，乃是命中注定！
他的法理，没有错！
然而，就在赤阳神魂离体的瞬间。
他身旁的清玄，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眸子，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沉静。
他探手在赤阳的鼻下一试，又搭上脉门。
毫无生息。
挚友，“死”了。
清玄没有呼天抢地，他立刻站起身，掐动一个玄奥指诀，双目之中，泛起一圈神秘灵光，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其中生灭。
宿命通！
过去未来，三世轮回，皆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清玄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赤阳那痴傻的神魂，正不受控制地飘下山去。
飘向山脚下的一户农家。
那农家后院的猪圈里，污秽横流，恶臭熏天。
一头硕大的老母猪正哼哧喘着粗气，身旁，一窝刚刚产下的粉嫩猪仔正拱来拱去，发出微弱哼叫。
而赤阳的神魂，不偏不倚，正直直地朝着其中一头叫得最响亮的猪仔，投去！
这……
玉虚宫前，所有仙神，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看傻了。
邪魔王的诞生，竟是从一头猪开始的？
这反转太过离奇，以至于许多仙神的神念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普法天尊那刚刚浮现的狂喜，也如遭重击，瞬间僵在脸上。
他预想过朱逆天无数种邪恶的体现，杀戮，阴谋，背叛。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去投胎做一头猪！
这非但没有罪恶，反而……充满了足以颠覆三界认知的滑稽！
轮回镜中，清玄已经急了。
他哪还顾得上仙风道骨。
一步踏出，身形已鬼魅般出现在那农家的猪圈之外。
他看着圈内熏天的恶臭，看着那头眼睛都还没睁开，正奋力寻找乳汁的粉嫩猪仔，心中焦急如焚。
清玄顾不得惊世骇俗了。
他对着那头粉嫩的猪仔，将全部意念汇成一道精神爆喝，猛地传了过去！
“赤阳道兄！醒来！”
“你怎能变成一头猪！”
这一声暴喝，直接在那懵懂混沌的猪仔脑海中炸响！
玉虚宫前，死寂之后。
“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口仙气喷了出来。
紧接着，爆笑声如山洪海啸，彻底淹没了整个庄严肃穆的玉虚宫！
“哈哈哈哈！不行了！本神要笑得道心不稳了！对着一头猪……喊道兄！哈哈哈哈！”
“我滴个乖乖！这林澈的前世也太有意思了！这操作，闻所未闻！”
孙悟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棒子杵在地上，指着轮回镜，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妙啊！妙啊！这呆子要是真成了猪，到时候是叫他朱天蓬呢，还是叫他猪刚鬣？哎呀，不行了，笑得老孙肚子疼！哈哈哈哈！”
就连一向冷峻的杨戬，肩膀都剧烈抖动了一下。
哪吒更是夸张，笑得在地上打滚，混天绫都散了一地。
这哪里是审判！
这分明是一出三界顶级的话本闹剧！
普法天尊一张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三界众生的嘲笑，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在他的神魂上反复切割，凌迟着他最后的尊严。
这是羞辱！
是比三霄脱困，法理崩塌，更直接，更赤裸的羞辱！
轮回镜中，那头小猪仔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混沌初开，只知吃奶的意识，瞬间被撕裂，然后清醒！
我是谁？
我是赤阳！是心高气傲，志在求得大道的修士！
我……我怎么在这里？
这黏糊糊、臭烘烘的地方是哪里？
我……我变成了一头猪？！
一股无法形容的羞愤与惊恐，瞬间冲垮了赤阳的神魂！
为猪！
与凡俗畜生为伍！
在污泥秽土中打滚，最终被人屠宰，成为盘中餐！
奇耻大辱！
这是比死还要可怕一万倍的刑罚！
道心崩了！
那小猪仔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清醒意识彻底击溃，羞愤欲绝之下，竟一口气没上来……
“憋死”了过去。
那具小小的粉色身体，四腿一蹬，没了动静。
猪仔一死，赤阳的神魂无处可去，被一股来自本体肉身的巨大吸力猛地后扯，如流星般倒飞而回！
茅屋中。
那具早已冰冷的肉身猛地剧烈一颤。
“呼……呼……呼……”
赤阳豁然睁开双眼！
他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茫然。
猪圈……那恶臭……那黏腻的触感……
不！那不是幻觉！
他猛地低头，惊恐地检查自己的双手，当他看到那依旧是修长有力的手指时，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瘫软下去，冷汗浸透了道袍。
清玄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回到蒲团旁，默默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赤阳面前。
“道兄，你回来了。”
赤阳怔怔地看着他，神魂尚未完全归位。
猪圈前那声振聋发聩的棒喝，犹在耳边。
无尽的羞愧、后怕、感激……种种情绪交织，让他几乎崩溃。
他下意识抬眼，却看到清玄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了几分，递水的手指，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赤阳心中剧震。
他知道，“宿命通”强行干涉轮回，如同逆天行事，必有反噬！
清玄，为了他，伤了元气。
清玄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微微软化，用最温和的语气，轻声安慰道：
“道兄，没事了，只是一场心魔劫。那猪圈……也是假的。”
假的？
赤阳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清玄。
他看到的是一双无比清澈、无比真诚的眼睛。
可他知道，那不是假的！
那刺鼻的恶臭，那沦为畜生的绝望，已经化作烙印，刻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清玄……在撒谎。
他用一个谎言，来维护自己最后的，那可笑的尊严。
轰！
赤阳的脑海中，仿佛有万千星辰炸裂。
他明白了。
清玄救了他的道途，救了他的性命，最后……还用自己的元气和一句温柔的谎言，救了他身为求道者的，全部尊严。
赤阳双手颤抖地捧着水杯，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滴滴砸入杯中。
“清玄……”
赤阳的声音沙哑到极致，他猛地抬头，那双桀骜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赤诚与决然。
“不，你救的，不是我的道途。”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神魂的重量，响彻在玉虚宫，响彻在三界所有观者的心头。
“你救的，是我赤阳的‘魂’！”
“从今往后，我这条命，我的道，皆为你所驱。”
“若有一日，天要罚你，我便逆天！”
“神要审你，我便诛神！”
誓言落定，镜中画面戛然而止。
玉虚宫前，那山呼海啸般的爆笑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仙神，都怔怔地看着那面恢复了平静的轮回镜。
那句“天要罚你，我便逆天！神要审你，我便诛神！”，还在他们神魂中轰鸣。
他们似乎明白，林澈私放的，不是一个邪魔王。
他只是想救回那个，曾立誓为他逆天诛神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