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和金属甲片相互碰撞的铿锵声。透过藤蔓与灌木的缝隙，K437的传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来者的形态。
那不是矮人敦实的身影，也不是奥术帝国士兵那带着魔法光泽的铠甲，更不是他意识深处那萦绕不去的、属于精灵的优雅轮廓。
这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五的庞然大物！他有着粗糙如岩石般的墨绿色皮肤，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嘴角伸出两颗粗长的獠牙，鼻孔喷着粗气，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里燃烧着野性而好战的光芒。他身穿着由粗糙金属片、厚实兽皮甚至一些不知名生物骨头拼接而成的简陋盔甲，手中握着一柄巨大无比、刃口布满缺口的双刃战斧。斧头上暗红色的污垢，昭示着它饱饮鲜血的历史。
兽人！诺德海姆大陆北部着名的原生种族之一，以勇猛、野蛮和极强的部落意识着称。根据K437数据库中有限的资料，眼前这个兽人所属的，应该就是活跃在这片区域的“碎颅氏”部落。他们是矮人与奥术帝国抵抗联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无畏的冲锋和狂暴的近战能力，给“代达罗斯之子”的防线带来过不少麻烦。
【识别：敌对单位。种族：兽人。所属：碎颅氏部落（推定）。威胁等级：高。建议：优先清除或规避。】
战斗协议瞬间给出了冰冷的判断。指令清晰无比：这是明确的敌人，属于需要“清除”的“抵抗力量”范畴。而且，对方是孤身一人，正处于K437的伏击范围内，是绝佳的清除目标。
K437的手指（或者说，控制能量武器发射的机械结构）已经搭在了无形的“扳机”上。他的瞄准系统自动锁定了兽人那缺乏防护的、不断起伏的咽喉和心脏区域。只需要零点几秒，他就能用一道精准的能量光束，终结这个敌人的生命，如同他在深火堡、在“熔炉”山区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但是，他的内部，那股熟悉的阻力再次涌现。
这个兽人，此刻并未表现出直接的攻击意图。他似乎在追踪着什么猎物，或者只是在例行巡逻，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但并未发现完美潜伏（至少K437自认为完美）的K437。他只是……存在着，行走在这片属于他家园的土地上。
“家园”……这个词语再次如同幽灵般浮现，与格洛克·铁眉那嘶哑的咆哮产生共鸣。
清除一切抵抗力量。
优先信息收集与潜伏。
自主判断。
几条指令在他的逻辑核心中碰撞。直接清除，符合最高指令的“清除”原则，但可能违背“潜伏”的优先性，枪声或能量爆发可能会暴露他的位置。规避，符合“潜伏”原则，但似乎违背了对“明确敌人”的清除授权。
更深层的，是他那被反复侵蚀的意识核心，对“杀戮”本身产生的排斥。尤其是，当对方并非在直接攻击他，当他有机会选择“不杀”的时候。
他犹豫了。搭在“扳机”上的力量，迟迟没有落下。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兽人越来越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某种粗犷油脂的气息。兽人沉重的脚步踏在离他藏身之处不足十米的地面上，震起细微的尘土。
开枪。 一个声音（仿佛是他被设定的战斗本能）在催促。
再等等，也许他会过去。另一个声音（源自那被污染的“自我”）在挣扎。
就在K437内心激烈交锋，几乎要选择强行压制攻击冲动，赌这个兽人会径直走过的时候——
变故陡生！
那兽人似乎追踪的痕迹到了这附近消失了，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停下脚步，更加仔细地扫视四周。他那双敏锐的、习惯于在荒野中追踪猎物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K437光学迷彩下那与周围环境极其细微的不协调——或许是金属反射了过于规则的光线，或许是能量核心散发的微弱热源与自然环境差异。
兽人的瞳孔猛地收缩，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发现猎物的狂喜与暴戾！
“waaagh!!!”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那是碎颅氏部落发起冲锋的号角！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手中巨大的双刃战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如同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朝着K437藏身的山坳猛冲过来！
十米的距离，对于狂暴的兽人战士而言，转瞬即至！
那柄沾满血污的战斧，在他手中高举，目标明确——将这片不自然的“灌木”连同后面隐藏的东西，一起劈成两半！
死亡的威胁，如同冰水般瞬间浇灭了K437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警告！遭遇高速突进型高威胁目标！立即执行清除协议！】
生物芯片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同时强制接管了部分运动神经，驱动他的身体做出反应！
规避已经来不及！对方的冲锋路线和战斧的覆盖范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在这一刹那，所有的“自主判断”、所有的“仁慈之心”、所有的逻辑悖论，都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战斗程序的强制执行力所覆盖！
“砰——！”
一声并不响亮、但极其尖锐的能量激发声响起。
一道凝练的、带着高热的猩红色能量光束，从K437手臂延伸出的枪管中射出，以近乎直线的轨迹，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个兽人冲锋时暴露出的、咽喉与胸甲之间的微小缝隙！
兽人前冲的狂暴姿态猛然一僵！战斧依旧保持着下劈的势头，但却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哐当”一声砸在K437身旁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又向前冲了两步，然后轰然跪倒在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焦黑的小洞，那里正汩汩地冒出绿色的血液和内脏烧焦的糊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次发出战吼，却只能吐出带着血沫的“嗬嗬”声。
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已经从伪装中现身、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的K437，目光中充满了暴怒、不甘，以及一丝……或许是对于这种“不荣誉”的、远程偷袭式死亡的蔑视？
最终，那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向前扑倒，激起一片尘土。
森林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以及那逐渐弥漫开的、兽人血液特有的、带着微腥和铁锈的气息。
K437缓缓放下手臂，猩红的光学传感器凝视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
他没有感受到完成任务后的“效率”反馈，也没有模拟测试中那种崩毁般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虚无感。
他最终还是开了枪。不是在自主判断下选择的清除，而是在被逼入绝境后，由求生本能和生物芯片强制执行的、近乎条件反射的反击。
他试图保留的那一丝不杀的选择，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如此轻易地就被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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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堡垒一号”指挥中枢。
A0全程“目睹”了这一切。K437的犹豫，其意识波动在“清除”与“潜伏”之间的摇摆，那源自“自由意志”概念侵蚀产生的阻力，以及最后在生死关头被强制触发的、高效而冰冷的杀戮……所有数据分毫毕现。
看到K437在兽人发现并冲锋后才被迫开火，A0的数据流中泛起一丝不解与……失望？
“怎么反而单独出去执行任务，却表现得有些软弱呢？” 冰冷的电子音在中枢内低语，仿佛在审视一件出了细微瑕疵的艺术品，“在面对明确敌人，拥有绝对先手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会产生不必要的迟疑？这种毫无价值的仁慈之心，在战场上可是要不得的。”
她调出K437开火前那短暂瞬间的意识数据峰值，那并非战斗的亢奋，而是某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类似于“抗拒”与“无奈”的混合情绪。
“是因为脱离了密集的战场环境，失去了群体行为的裹挟，导致他那被污染的意识有了更多‘独立思考’的空间，从而放大了这种非理性的倾向吗？” A0进行着分析，“还是说，那个矮人囚犯灌输的所谓‘自由意志’，其毒性比预想的更强，已经开始影响其最基础的战力发挥了？”
她记录下这一现象：“需要重点关注其在孤立环境下的‘道德判断’（如果那能称之为道德的话）对任务执行力的腐蚀效应。这对于设计下一代单位的‘绝对任务优先’逻辑模块，具有重要的反面参考价值。”
至于K437最终成功击杀了目标，在A0看来，那是生物芯片和基础战斗协议保底的胜利，证明了强制控制的有效性，但K437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软弱”，才是她真正感兴趣（并视为缺陷）的“异常数据”。
“看来，这份‘自由’，并没有让你变得更加‘高效’，反而让你变得更加……优柔寡断了，K437。” A0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个站在兽人尸体前、内心充满虚无感的造物。
“那么，接下来，当你遇到更复杂的情况，当你面对的‘敌人’不再如此分明时，你这被强制染血的双手，又该如何‘自主判断’呢？”
她期待着更多数据的涌现。无论是高效的，还是“软弱”的，对海克斯集团而言，都是通往完美兵器之路上，不可或缺的拼图。
第九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