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叁站在一处高耸的黑岩上，双手负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几个冰凉玉瓶，那是他新调配的毒剂，尚未命名，也未试过效果。
他的目光，却落在谷口方向。
那里，原本不算浓郁的毒瘴，此刻明显浓稠了许多，色泽也更深沉，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符文微光，那是万毒谷的防御阵法被加强了。
“果然如我所料……”万叁低声自语，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总是透着癫狂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讥诮，“师兄啊师兄，你还是这般……谨慎。”
他太了解万壹了。
他这个大师兄，在师父不在谷中的时候，便将稳妥二字刻在了骨子里。
加强毒瘴，封锁谷口，严禁弟子外出，是每次发现风吹草动就会采取的手段。
“万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叁没有回头，指尖摩挲玉瓶的动作却停了一瞬。
万壹走到他身侧，同样望向谷外浓得化不开的毒瘴。
“你看到了。”万壹的声音很沉，带着告诫，“谷口毒瘴已全面加强，阵法也提升到最高警戒，今日不同往日，你万不可再像以往那般，随意出谷。”
万叁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透着明显的心不在焉。
万壹侧过头，加重了语气：“我不是在与你商量，今日楚家的精锐和阿陀峰的弟子，已经齐聚药王谷谷口，人数近百，皆是好手。”
万叁的眉梢不自觉地扬了扬，眼底掠过兴奋的光芒，却又迅速湮灭在漫不经心的神情之下。
万壹没有察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师弟这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继续沉声道：“他们不仅将药王谷团团围住，看其部署的方位和暗哨延伸的趋势……大有朝我们万毒谷方向逼近的迹象，只是目前人手尚且不足，未能完全合围。”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凝重与急迫。
“师父不在，此刻强敌环伺，两大势力虎视眈眈，后续恐怕还有更多人马赶来，我们首要之务，是守住万毒谷基业，绝不能给外人可乘之机。”
“所以，我再说一次，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安分分待在谷里！哪儿也不许去！更不许再出去惹事！若因你之故，引来外敌，或让谷中防御出现纰漏，待师父归来，我必如实禀告，绝不姑息！”
最后几句，已是声色俱厉。
万叁终于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万壹。
他脸上绽开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眼睛弯起，露出森白的牙齿，语气乖巧得令人毛骨悚然：“师兄教训的是，我一定乖乖待在谷里，绝不给师兄添乱，更不会……坏了师父的基业。”
他答应得太爽快，笑容也太刺眼。
万壹眉头皱得更紧，心头那丝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
他深知这个师弟的性子，看似癫狂无忌，实则心思诡谲，对用毒有着近乎偏执的痴迷，行事只凭喜好，从无规矩可言。
这般干脆的应承，反而透着诡异。
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警告也已足够严厉。
万壹深深看了万叁一眼，那眼神复杂。
“你好自为之。”最终，他只能重重吐出这四个字，转身拂袖而去，似是不愿意多和万叁相处。
直到万壹的气息彻底远去，再也感知不到。
万叁脸上那夸张灿烂的笑容，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守护基业？呵呵……”他嗤笑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一堆腐朽发臭的烂摊子，也配称之为基业？”
他再次望向谷口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毒瘴与，看到了药王谷外那黑压压的人群。
“终于……要开始了。”他低声喃喃，舌尖舔过有些干裂的下唇，尝到一丝自己惯常试毒留下的麻痹感，这让他更加兴奋。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玉简，再次传来波动。
万叁眼神一凛，迅速扫视四周。
暮色已深，毒瘴更浓，视野不足十丈，远处隐约传来谷中弟子巡逻的脚步声和低语，方向相反。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掠向山谷一侧更为僻静荒芜的角落。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鬼哭树，树干扭曲狰狞，如同挣扎的怨魂，枝叶尽脱，只剩光秃秃的漆黑枝丫刺向瘴气弥漫的天空，树根处盘结隆起，形成一片天然的阴影。
万叁便缩进这片阴影里，枯树本身散发的淡淡死气与微毒，完美掩盖了他的部分气息。
他这才不急不忙地探手入怀，取出那枚玉简。
指尖灵力注入，玉简表面幽光一闪。
不等对面开口，万叁便抢先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楚家和阿陀峰的人已经到了，就在药王谷口。”
他语气里带着献宝似的邀功，又混杂着些许不耐。
玉简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那道经过处理的熟悉声音终于响起，平淡无波：“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必赘述。我早说过，只要你这枚棋子不掉链子，这局棋，便不会输。”
棋子。
万叁眼底猛地掠过一丝阴鸷，摩挲玉简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讨厌这个词，更讨厌对方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居高临下的语气。
“棋子？”他忍不住反唇相讥，“若不是我早就发现，楚家那些人隔三差五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药王谷和万毒谷附近鬼鬼祟祟寻人，你们又怎能恰好安排他们撞上我的毒？又怎么会有后面这一连串恰到好处的计划？这功劳，可不全在你们运筹帷幄吧？”
对面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在嘲笑他的斤斤计较与幼稚。
“功劳？”那扭曲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重复，带着毫不掩饰的漠然，“万叁，我传讯于你，不是为了与你争辩这些毫无意义的功劳归属，你若觉得是自己主导了这一切，那便如此认为好了，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比直接争辩更让万叁感到一种被轻视的羞辱。
他脸色沉了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好在那人很快转入了正题，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让他心神一震的消息。
“据可靠线报，四大家族其余三家，以及另外三大宗门的人马，此刻已在路上，正全速赶往药王谷，算算时间，最迟明日晌午，也该到了。”
万叁瞳孔微缩。
“想必此刻，楚家那位莽夫家主，还有阿陀峰那个喜欢端架子的邱长老，已经和药王谷里那位硬骨头的云芝碰上面了。”
“按照计划，他们此刻，大概已经发现被骗了，马上就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了。”
“化干戈为玉帛？”万叁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咧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然后呢？联手把矛头对准我们万毒谷？”
“不错。”玉简那头的人肯定道，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一旦后续人马到齐，证据确凿，众怒难犯，届时，药王谷为自证清白，楚家为报子仇，阿陀峰为彰显正道，再加上其他赶来主持公道的势力……围剿万毒谷，便是顺理成章、众望所归之事。”
“围剿……万毒谷……”万叁低声重复，眼中骤然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不是恐惧，而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他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了！
但下一秒，那觉得有些不满足。
他舔了舔牙齿，冷声道：“我的确要看着万毒谷覆灭，看着百毒子毕生心血化为废墟，看着师兄那张永远刻板的脸在绝望中崩溃……但这不代表，药王谷就能安然无恙，置身事外！他们也得死！灵丹子那个虚伪的女人，云芝那个目中无人的贱人，还有谷里那些自以为清高的医修……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当然。”对面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止一个万毒谷，药王谷，同样在覆灭的名单之上，不仅如此……”
那人顿了顿，才缓缓道：“我们还要让这些赶来主持公道的势力，好好出一次血，楚家，阿陀峰，还有其他三家三宗……既然来了，总要留下点深刻的东西，才不枉他们千里奔波一场，不是吗？”
万叁的眼睛彻底亮了：“计划是什么？告诉我！需要我如何配合？”
他语速极快，充满迫不及待。
“万毒谷现在的毒瘴和阵法确实加强了，但我很清楚里头的门道！哪些是虚招，哪些是核心，阵眼可能在何处，毒瘴的薄弱环节在哪里……我都知道！只要你们信守承诺，确保万毒谷必亡，药王谷必灭，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面似乎对他的表态很满意：“很好，记住你此刻的决心，至于需要你做什么……”
声音略微压低：“还记得，这三年来，我每月让你去的那处……地下密室吗？”
万叁呼吸一窒。
他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