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境内，闻人煌负手走在最前，步伐不疾不徐，衣袂随风微动，仿佛只是踏青归来。
钱多多跟在他侧后方半步，那张惯常堆满精明市侩笑容的胖脸上，此刻却皱成一团，眉头拧成了疙瘩，写满了纠结。
陆瑶则安静地跟在稍后些，依旧是一袭素裙，只是眉眼间有些疲惫。
没走多久，钱多多终于憋不住了，快走几步几乎与闻人煌并肩，压低声音，满是困惑：“老大，我……我还是没想明白！你就那么爽快答应了牵机，让她去散心？”
原来，就在他们一行人离开药王谷地界不过半日，一直靠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的牵机，忽然睁眼喊停了车驾。
她跳下马车，对着闻人煌盈盈一礼，声音平静无波：“老大，我有些私事需处理，暂不想回境，此番难得出来，也想顺道……散散心，便在此别过吧。”
当时，除了闻人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牵机是谁？那可是无极境出了名的不爱出门，蓝彦排第一，她就是第二。
素来只爱守着她那些小玩意儿，一年到头主动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护送白希鸾去药王谷，已是破例。
然而，闻人煌只是缓缓转头，深深地看了牵机一眼。
那一眼，钱多多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里面蕴含的东西太多，有洞悉，有默许，甚至……有一丝早已知晓的了然？
然后，他们就看见他们这位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老大，只是轻轻颔首，平静地吐出四个字：“万事小心。”
牵机再次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身形一跃，便已离开官道，几个起落间，那抹身影便彻底融入远处的山林之中。
……
此刻，听到钱多多的追问，闻人煌脚步依旧未停，甚至连侧目的兴致都欠奉，只从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散心？她哪里是真的想去散什么心。”
“啊？”钱多多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困惑更浓，“不是散心？那她是去干嘛？难不成……”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她那些小玩意儿。
闻人煌终于侧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点嫌弃：“你这脑子，也就适合拨拉拨拉算盘珠子，算算你那满库房的灵石了。”
并未直接解答钱多多的疑问，只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过是……心中多年的疑惑，始终未得解脱，此番出来，见了些人，经了些事，那疑惑便如野草逢春，再也按捺不住。”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任凭钱多多在一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陆瑶对两人的对话恍若未闻。
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性子静得像一汪深潭。
对于牵机突然的离去，她也不感兴趣，毕竟堂主之间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能过多揣测的。
此刻见已穿过外廊，进入内院区域，她上前一步，对闻人煌和钱多多微微欠身：“护法大人，钱堂主，既然已平安回境，陆瑶便先回摇光堂向堂主复命了。”
闻人煌随意地摆了摆手。
陆瑶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摇光堂所在的方向离去。
钱多多还在原地纠结牵机的事，嘴里嘟嘟囔囔。
就在这时，前方回廊转角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快步迎了上来。
当先一人，身着水蓝色云纹长衫，手持一柄莹润白玉折扇，面如冠玉，唇角天然噙着一抹温和笑意，正是温礼。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则是身材魁梧高大的雷尧。
“哎呀呀，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温礼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动作潇洒地轻轻摇动，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目光在闻人煌和钱多多身上转了一圈，“这一趟药王谷之行，路途劳顿，事情可还顺利？”
钱多多看见他俩，暂时将牵机的事抛到脑后，奇道：“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专程跑这儿来堵我们了？这个时辰，不该是在通天塔守着那群小兔崽子过塔试炼吗？”
雷尧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他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别提了！自从上次……咳，就是那白丫头在塔里出了那档子邪门事儿，差点把小命直接交代在里面后，守塔长老和翟翼那帮家伙，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为以防万一，前几天就暂时把通天塔给停了！全面封锁，禁止任何弟子进入！”
“停了？”钱多多胖脸一抖，小眼睛瞪圆，“说停就停？那塔里当时还在闯关的弟子怎么办？强行踢出来？那不得走火入魔？”
雷尧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放心吧，不是每一个小崽子都是小怪物，现在翟翼正带着人，日夜不休地彻底排查塔内所有阵法符文，尤其是发生跨级挑战相关的那部分核心区域，必须确认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再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意外或者规则漏洞，才能重新开放。”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说起来，除了白丫头是个怪胎，运气……或者说倒霉到能触发跨级挑战，到现在为止，还没哪个小兔崽子能成功到第四层，大多都是直接失败，被塔灵老老实实传送出来。”
“哦，对了！”雷尧大手一拍脑袋，脸上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看向一直沉默听着，眼神幽深的闻人煌，“说到这个，倒是有一个人，不是被踢出来，也不是失败，而是自己主动中断了挑战退出来的。”
他啧啧两声：“就是护法您上次从外面带回来，扔进魔鬼营里淬炼的那个小子，好像代号叫十七？嘿，不愧是您挑中的人，在塔里表现相当扎眼，冲得又猛又稳，他明明还有余力往上冲，却突然自己停了手，说是感悟已足，需消化沉，这份心性和克制力，在年轻人里可不多见！”
闻人煌闻言，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
那位“祖宗”为何中断挑战，他再清楚不过。
哪里是什么感悟已足，分明是感知到白希鸾可能面临的危机，强行破关而出的后遗症未消，不敢贸然深入，以免真的折在塔里罢了，这话，他自然不会说。
温礼一直摇着扇子，那温和的笑意始终挂在脸上，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狐狸眼里，却闪烁着直白的探询。
“通天塔的事，自有守塔长老和翟翼操心，暂且不急。”他唰地合拢白玉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倒是你们这趟主要任务……人呢？那丫头，情况如何？”
经他这么一问，雷尧也猛地反应过来，眼一瞪，声调都拔高了些：“对啊！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塔了！你们这趟不就是专程送那丫头去药王谷求医的吗？她人呢？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难道……”他脸色微变，想到了不好的可能。
闻人煌尚未开口，憋了一路吐槽的钱多多，终于找到了最佳宣泄口！
他脸一垮，重重叹了口气，活像个被拖欠了巨额货款的商人，语气里满是郁闷。
“唉！别提了！人是千辛万苦送到药王谷了，也见着能治她的人了，可你们猜怎么着？药王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谷主灵丹子，据说正在闭生死关，冲击什么紧要境界，根本见不着影子！现在谷里主事儿的，是云芝那老古板！”
钱多多唾沫横飞，比划着手势：“她倒是给看了，说小希鸾那伤势，能治，但必须配合药王谷秘传的蕴神灵泉和一套特殊针法，耗时……长得吓人！少则五六年，多则可能八九年甚至更久！”
他一摊手，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所以啊，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强行拖回来等死吧？只能把丫头暂时留在药王谷了。”
温礼闻言，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眸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手中一直轻轻敲击掌心的白玉扇骨，也骤然停顿了一瞬。
他再次唰地展开折扇，动作依旧优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闻人煌平静的眸色陡然一凝，也让钱多多的抱怨戛然而止。
“哦？需要耗时这么久啊……”温礼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感慨，“那看来，你们这趟回来，怕是连凳子都还没坐热，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得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再跑一趟药王谷了。”
闻人煌倏然转头，目光犀利：“何出此言？药王谷有变？”
钱多多也瞬间紧张起来，失声道：“怎么回事？我们才离开几天？难道……难道那丫头的伤势又恶化了？还是药王谷那边变卦，不肯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白希鸾又出了意外！
温礼摇了摇头，用合拢的扇子虚虚点了点，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淡去几分。
“不是那丫头。”他缓缓道，声音清晰，“是药王谷自己，怕是要出大事了，天大的麻烦。”
他看了一眼闻人煌瞬间变得锐利的眼神，不再卖任何关子。
“刚刚接到的紧急消息。”温礼语速加快，“南城楚家的大公子，在药王谷附近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如今性命垂危，在药王谷里，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