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泥潭炮声，丛林血路
孟拱河谷的晨雾还没散，赵大山就踩着没过脚踝的烂泥，骂骂咧咧地踹了踹陷在泥里的炮轮。那门152毫米重炮昨天还威风凛凛地炸掉了日军碉堡，今天却像头困在泥潭里的铁兽，炮身歪着，炮轮深深陷进腐叶烂泥里，几名炮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圆木垫在轮下，也只让它往前挪了半尺。
“他娘的这破林子！”张屠户抹了把脸上的露水，骂道，“昨儿炸碉堡时多神气，今儿就成泥菩萨了！”他手里的工兵铲往泥里一插，“噌”地一声没到了铲柄，“这破地，别说重炮，就是人走快了都得摔个狗吃屎。”
王书生扶着眼镜，镜片上沾满了水汽。他看着地图，又看了看眼前密不透风的丛林——参天古树的枝叶像伞盖一样罩在头顶，阳光都透不进几缕，脚下的泥地里混杂着腐叶和水洼，踩上去“咕叽”作响，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大队长，日军的碉堡群应该在前面那片坡地，可这炮……”他指了指陷在泥里的重炮，声音里满是无奈，“怕是推不过去了。”
赵大山蹲下来，摸了摸炮轮下的泥，黏糊糊的，能把人的鞋都粘掉。“推不动也得推，”他咬着牙，“但不能硬来。张屠户，带几个弟兄砍树，做简易滑道！王书生，你带学生兵先往前探路，注意警戒，日军肯定在附近藏着暗哨。”
学生兵们应了声，握紧步枪，小心翼翼地钻进密林。王书生走在最前面，手里的步枪枪口朝下，拨开挡路的藤蔓。丛林里静得可怕，只有脚踩在腐叶上的“沙沙”声，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里“唧唧”叫。他想起上回遭遇伏击时，战友小顾就是被藏在树上的日军狙击手打中的，子弹从喉咙穿过去，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
“都小心树上！”王书生压低声音，指了指头顶茂密的枝叶。学生兵们立刻举起枪，警惕地扫视着树冠。突然，走在最后的小个子李响“啊”地叫了一声，脚下一滑，摔进了一个隐蔽的陷阱里——那是日军挖的，上面铺着树枝和腐叶，深不见底。
“别动！”王书生赶紧趴到陷阱边，只见李响卡在半中间，腿被尖木桩划破了，鲜血正往下滴。“快放绳子！”他喊着，解下腰间的绑腿，和其他学生兵一起拉着李响往上拽。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王书生的头皮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有埋伏！”王书生猛地把李响往上一推，自己滚到一棵大树后。学生兵们立刻散开，依托树木还击，枪声在丛林里“噼啪”作响。王书生探头一看，只见右侧的灌木丛里闪过几个日军的钢盔，正朝着他们这边射击。
“左边！左边树上有狙击手！”一名学生兵喊道，话音刚落就被一枪打中肩膀，疼得嗷嗷叫。王书生抬头，果然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上蹲着个日军，正举着三八大盖瞄准。他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树干上，惊得那日军往树后一缩。
“扔手榴弹！”王书生吼道。两名学生兵立刻掏出手榴弹，拉弦后往灌木丛里扔去，“轰隆”两声炸响，日军的枪声停了片刻。趁着这功夫，王书生赶紧指挥大家把受伤的李响和另一名学生兵拖到安全的地方，用急救包包扎伤口。
“大队长那边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王书生看着受伤的战友，急得满头大汗。他们的位置离重炮阵地还有半里地，枪声虽然响，但丛林里杂音多，赵大山未必能听见。
而此时的重炮阵地，赵大山正盯着工兵们铺的滑道发愁。圆木在泥地里根本吃不住劲，炮身一压就往下沉，几名炮手累得满头大汗，军装都湿透了，贴在背上。“这样不行，”赵大山抹了把汗，“得找更粗的树干，把滑道架高些，离地面至少半尺，不然还是陷。”
就在这时，一阵模糊的枪声传来。赵大山耳朵一竖：“你们听见没？像枪响！”张屠户侧耳听了听，点头：“像！是书生他们那边！”
“他娘的！”赵大山一拳砸在炮身上，“张屠户，你带五个炮手继续弄炮，其他人跟我来！”他抓起身边的冲锋枪，率先冲进密林。
丛林里的能见度极低，赵大山他们只能循着枪声的方向往前冲，脚下的泥地深一脚浅一脚，腐叶下面藏着的树根和石头时不时绊人一下。跑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兵没注意，被一根横在地上的藤蔓绊倒，“噗通”一声摔进泥坑，满脸都是泥浆。
“别管我！快冲！”老兵抹了把脸，吼道。赵大山没回头，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可能有人受伤。
王书生这边已经快撑不住了。日军的火力越来越猛，不仅有地面的步兵，树上还有狙击手压制，他们被压制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地上溅起泥点。“弹药不多了！”一名学生兵喊道，他的子弹袋已经空了一半。
王书生的心沉了下去，他摸了摸怀里的炮弹壳，那是上回炸碉堡的纪念品，现在却硌得他胸口发疼。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日军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是大队长！”学生兵们兴奋地喊起来。赵大山带着人从侧翼冲了出来，冲锋枪“哒哒哒”地扫射，手榴弹像雨点般扔进日军堆里，炸得他们晕头转向。
树上的狙击手被赵大山一枪打中，惨叫着从树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泥地里。地面的日军腹背受敌，顿时慌了神，开始往后退。“追！”赵大山吼道，带头冲了上去，泥水溅了他一身。
王书生也带着学生兵们反击，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忘了恐惧，忘了疲惫，只知道往前冲。日军跑得比兔子还快，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战斗结束后，赵大山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受伤的学生兵，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娘的这重炮就是个累赘！”他踹了踹身边的树干，“在平原上能轰平碉堡，到了这破丛林，连个屁用都没有，还得靠弟兄们拼刺刀！”
张屠户带着人赶过来，听到这话，挠了挠头：“大队长，这炮是重，可刚才若不是咱用它炸了主碉堡，日军也不会这么快撤退。要不……咱把炮拆了，零件扛着走？”
赵大山眼前一亮。重炮虽然整体推不动，但炮管、炮架、炮栓都是可拆卸的，拆开后每个部件虽然还是重，但至少能用人扛、用马驮。“对！就这么办！”他拍了下大腿，“张屠户，你带炮组的弟兄拆炮，把零件编号记好，轻的让马驮，重的人抬！王书生，你带剩下的人搜山，注意清理日军的暗哨和陷阱，别再有人受伤！”
拆炮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难。炮栓上全是油污和泥水，扳手根本拧不动，炮手们只能用布蘸着柴油一点点擦，再用锤子敲。学生兵们则分成几队，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搜索，他们用刺刀拨开草丛，用枪托敲打可疑的地面，生怕再掉进陷阱。
王书生的队伍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日军的一个隐蔽掩体，里面藏着两挺轻机枪，还有几个罐头。“大队长，找到鬼子的机枪了！”他喊道。赵大山跑过来一看，咧嘴笑了：“好小子，这下咱的火力又壮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重炮终于被拆成了十几个部件。最大的炮管需要八个人抬，炮架分两组，每组四个人，其他小零件用马驮。赵大山看着这长长的队伍——抬炮管的士兵弓着腰，一步一挪；马背上堆满了零件，喘着粗气；学生兵们背着步枪，警惕地观察四周——突然觉得，这比用炮轰碉堡更有力量。
“走！”他喊道，“目标孟拱城！就算用手抬，咱也得把这炮抬到城下，让鬼子听听，咱中国人的炮，在丛林里照样能响！”
队伍缓缓前进，抬炮管的士兵喊着号子，声音在丛林里回荡。泥水浸透了他们的军装，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咸。王书生走在队伍侧面，看着那些抬着炮管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赵大山的话——重炮在丛林里确实笨重，确实有缺陷，但它不仅仅是一门炮，更是一种信念，一种告诉所有人“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打下去”的信念。
远处的密林里，还有日军的暗哨在窥视，但他们看着这支抬着重炮零件、在泥地里艰难前行的队伍，眼里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只剩下一丝恐惧。他们知道，这样的对手，是打不败的。
丛林深处，枪声偶尔响起，那是搜索队与日军的零星交火。但更多的时候，只有抬炮的号子声、马蹄声、还有雨点般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这支带着工业化火种的队伍，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泥泞的丛林里，为将来的胜利铺路。